第1章 心理學博士所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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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出的力氣，隻是和另一種人代步，對于國家社會生産，毫無補益呵！這話說出題外去了。
劉嫂之不能不出來幫人家，這答案可以明白了。
&rdquo亞男笑道：&ldquo同時，她也代答了另一個問題，就是婦女們對于丈夫職業的高低，比收入多少更要重視些。
假如劉嫂的丈夫是個中小學教職員，盡管收入少，她一定也自負的說，你不要看我幫人家，我丈夫還是個先生呢？&rdquo西門德笑道：事實不盡然。
假如她丈夫是位教書先生，他就為了那長衫身份的顧慮，不出來傭工了。
縱然出來傭工，她也不會把丈夫是先生的話說出。
你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嗎？有一位小公務員，白天到機關裡去辦公，天黑回家，把制服一脫，就在電燈所照不到的馬路上拉車。
這種人自然可予以同情，可是他那長衫觀念，依然在作祟。
既然是拉車了，為什麼白天不能拉？他以為晚上拉車，是飽肚子，白天作公務員，是保留面子；用兩重身份出現，可以說小小的名利雙收。
其實瞞着人賣苦力，白天在機關裡暗想，自己是個車夫，晚上拉車，又暗想自己是個芝麻大的官，二十四小時吃苦，還是鬼鬼祟祟，内心更為痛苦。
幹脆拉車就拉車，工作時間拉長，多掙幾個錢，心裡也痛快。
這年頭，身份能作什麼？亞男笑道：&ldquo怪不得西門先生，不教書另找出路了。
可是在您的文章上，在您的演講詞上，您并沒有變更向來的主張。
&rdquo西門德将右手依然夾着那截雪茄，左手擡起來搔着頭發皮，微笑道：&ldquo若是我的主張，要那樣公開的表示變更，我的發财機會，就相距不遠了。
&rdquo亞男是反對三哥變更工作的。
聽西門德的話，顯然是以發财為目的，其他在所不問。
這話就不便向下說，微笑着默然坐了，打算找個機會下樓去。
就在這時，聽到樓梯闆上一陣皮鞋聲，擡頭看時，正是區老太爺第二個兒子亞英回來了。
他沒有戴着帽子，頭發梳得溜光，一套淺灰色的西服，穿得筆挺。
西門德看到，站起來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ldquo亞英兄，一個星期沒有回來了。
&rdquo亞英笑道：&ldquo所裡太忙，實在分不開身來。
博士也忙？說着在對面椅子坐下。
西門德吸着土雪茄，搖搖頭坐着，因道：我這個忙是瞎忙，忙不到一個大銅闆。
&rdquo亞英兩手提了提西裝褲腳管，然後伸了腳，歎口氣道：&ldquo誰又不是忙得沒一個銅闆？西門德道。
我正有一句話要問你。
現在有幾個走運的醫生，每天收入數千元，你老哥既是和人家幫忙，打個一折，每天也該有數百元收入，何以也和我們這窮措大一樣，總是叫窮？&rdquo 亞英道：&ldquo博士所看到的是走運的醫生，卻沒有看到倒黴的醫生，更沒有看到替醫生作助手的倒黴蛋。
&rdquo亞男将手指了他，從中插嘴道：&ldquo怎麼沒有看見？這不就是！&rdquo大家都随了這一指，哈哈大笑。
區老太爺道：&ldquo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晚，沒有等你吃飯了。
&rdquo亞英搖了兩搖頭道：&ldquo我不等汽車，早到家兩小時了。
站在汽車站上，等一車，又過一車，不是客滿不停，就是擠不上去。
後來索性車子不來了，候車的人走的走，改坐黃包車的坐黃包車，站上隻剩了我一個人。
又等二十分鐘之久，還是沒有車子來，不等了，開步向前走。
巧啦，不到二三十步路，很漂亮的一輛公共汽車來了，而且車子上空蕩蕩，并沒有人。
可是我要轉回去趕上車子，又來不及，終于是一步步走回來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若是抄小路坐轎子回來，到家也很快的。
&rdquo亞英兩手抖了抖西服領子，笑道：你不要看我西裝穿得漂亮，在口袋裡能掏出兩元法币來，那就是你的。
有錢坐轎子，我也不會和自己客氣。
在山城裡，你若看到穿西裝的朋友，以為就是有錢的人，那是一種錯誤。
西門博士，你根據心理學，研究研究，為什麼市面上西服一套，值窮漢一年的糧食，而穿西裝的人，身上會掏不出一個銅闆來？西門德吸了兩口雪茄煙，笑道：&ldquo這個問題，容易解答。
因為西服是舊有的，而口袋裡掏不出一個銅闆來，卻是現在的事。
&rdquo亞英笑道：&ldquo先生，這還是表面上的觀察。
請問既是西服很值錢，為什麼不把西服變賣了，改做别的衣服？&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這又成問題嗎？誰不愛個漂亮呢？亞英搖搖頭道：不是。
&rdquo說着兩手又抖着自己的衣服，笑道：&ldquo我到現在，無論什麼地方去找朋友，從不怯場，那全仗了它，這是一。
我不斷地托人介紹工作，也全仗它，這是二。
有時候我們東方大夫，有什麼宴會，分不開身來，派我去當代表，也為的是有它，這是三。
第四，在外面跑馬路，免遭許多無味的白眼，也為的是有它。
這原因就多了！有道是有力使力，無力使智，現在改了，應當是有實學混實學，無實學混西裝。
老實說，現在社會上不穿套西裝，有許多地方混不出去，尤其是終日在外交際的人，非西裝不可。
所以我穿西裝，決非愛漂亮，你想，人到了終日打米算盤的時候，還要的什麼漂亮呢？&rdquo 西門德吸着雪茄，把頭後仰，枕在椅子靠背上，出了一會神，笑着搖搖頭道：&ldquo這番話，我懷疑。
我終日在外找朋友，我終日忙宴會，我就穿的是這套粗哔叽短裝，而且還有兩個小補釘，我也并沒有老兄那些顧慮。
&rdquo亞英笑道：我假如有個博士頭銜，我穿一套藍布工人衣服，也不在乎。
加之西門博士，又是社會知名之士，早混出去了，用不着西裝。
譬如說今天會場上，西門先生這樣走上講台去，事先經人一介紹，人家不但照樣鼓掌歡迎，而且還要說樸實無華。
若是我區亞英穿這身衣服上去，大家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少不得還有人這樣說，怎麼弄個收買破銅爛鐵的人來講演？區老太爺笑道：&ldquo這孩子說話，沒輕沒重！&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沒關系，我自己看來，也和收買破銅爛鐵的人差不多。
不過當了我太太的面，可不能說這種話。
&rdquo亞英究因西門德是個老前輩，不能過于開玩笑，也就哈哈一笑。
西門德道：&ldquo今天亞英兄回來，牢騷滿腹，似乎有點新感觸。
&rdquo亞英道：&ldquo當然，我也并非一無所長的人，這樣依人作嫁，是何了局？昨天遇到一個舊同學，是天上飛來的，在武漢撤守以前，我看他比我好也有限，一别兩三年，他成了大富翁。
他聽說我光景不好，就勸我&hellip&hellip&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又是一位要改行的。
&rdquo區亞英搖搖頭道：&ldquo我倒不一定要改行，仍舊走本行就可以發财。
不過有點問題，重籌劃資本。
&rdquo西門德道：&ldquo那麼，你是要自己開一家醫院？&rdquo區老太爺抿嘴道：&ldquo這年頭有資本，還怕發不起财來嗎？我隻要有兩萬塊錢，放在銀行裡作比期存款，十五天就撈一大筆利息回來，我躺在床上掙錢。
現在我們所發愁的就是這&lsquo資本&rsquo兩個字。
良心一橫，發财有道，何必開醫院！&rdquo 亞英對他父親的話，還未曾提出抗議，卻聽到樓梯上有人慢吞吞地踏着步子道：&ldquo在家裡問題解決不了，怎麼鬧到人家家裡來了？&rdquo随着這話音，走來一個人，約莫有四十将近的年紀。
黃瘦的面皮，尖削着腮，長滿了胡楂子，口裡落了一個牙，未曾補上，說話露出個小窟窿。
身上穿了件舊古銅色的綢夾袍子，半變了黑色，雖然人很健康，但在外表上，已帶了三分病态了。
西門德笑道：&ldquo亞雄兄也來了，好，大家談談。
&rdquo亞男笑道：&ldquo大哥，我們在人家家裡吵，你倒好意思也加入這辯論會嗎？&rdquo亞雄正待在旁邊椅子上坐下，聽了這話，卻又隻好站了起來。
西門德伸手扯了一扯他的衣襟，笑道：&ldquo隻管坐下，我沒有一點事。
&rdquo亞雄坐下來笑道：&ldquo我在樓下，聽到你們說改行的事，非常起勁，引動着我也要來談談。
&rdquo區老太爺将嘴裡旱煙袋拖出，将煙
劉嫂之不能不出來幫人家，這答案可以明白了。
&rdquo亞男笑道：&ldquo同時，她也代答了另一個問題，就是婦女們對于丈夫職業的高低，比收入多少更要重視些。
假如劉嫂的丈夫是個中小學教職員，盡管收入少，她一定也自負的說，你不要看我幫人家，我丈夫還是個先生呢？&rdquo西門德笑道：事實不盡然。
假如她丈夫是位教書先生，他就為了那長衫身份的顧慮，不出來傭工了。
縱然出來傭工，她也不會把丈夫是先生的話說出。
你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嗎？有一位小公務員，白天到機關裡去辦公，天黑回家，把制服一脫，就在電燈所照不到的馬路上拉車。
這種人自然可予以同情，可是他那長衫觀念，依然在作祟。
既然是拉車了，為什麼白天不能拉？他以為晚上拉車，是飽肚子，白天作公務員，是保留面子；用兩重身份出現，可以說小小的名利雙收。
其實瞞着人賣苦力，白天在機關裡暗想，自己是個車夫，晚上拉車，又暗想自己是個芝麻大的官，二十四小時吃苦，還是鬼鬼祟祟，内心更為痛苦。
幹脆拉車就拉車，工作時間拉長，多掙幾個錢，心裡也痛快。
這年頭，身份能作什麼？亞男笑道：&ldquo怪不得西門先生，不教書另找出路了。
可是在您的文章上，在您的演講詞上，您并沒有變更向來的主張。
&rdquo西門德将右手依然夾着那截雪茄，左手擡起來搔着頭發皮，微笑道：&ldquo若是我的主張，要那樣公開的表示變更，我的發财機會，就相距不遠了。
&rdquo亞男是反對三哥變更工作的。
聽西門德的話，顯然是以發财為目的，其他在所不問。
這話就不便向下說，微笑着默然坐了，打算找個機會下樓去。
就在這時，聽到樓梯闆上一陣皮鞋聲，擡頭看時，正是區老太爺第二個兒子亞英回來了。
他沒有戴着帽子，頭發梳得溜光，一套淺灰色的西服，穿得筆挺。
西門德看到，站起來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ldquo亞英兄，一個星期沒有回來了。
&rdquo亞英笑道：&ldquo所裡太忙，實在分不開身來。
博士也忙？說着在對面椅子坐下。
西門德吸着土雪茄，搖搖頭坐着，因道：我這個忙是瞎忙，忙不到一個大銅闆。
&rdquo亞英兩手提了提西裝褲腳管，然後伸了腳，歎口氣道：&ldquo誰又不是忙得沒一個銅闆？西門德道。
我正有一句話要問你。
現在有幾個走運的醫生，每天收入數千元，你老哥既是和人家幫忙，打個一折，每天也該有數百元收入，何以也和我們這窮措大一樣，總是叫窮？&rdquo 亞英道：&ldquo博士所看到的是走運的醫生，卻沒有看到倒黴的醫生，更沒有看到替醫生作助手的倒黴蛋。
&rdquo亞男将手指了他，從中插嘴道：&ldquo怎麼沒有看見？這不就是！&rdquo大家都随了這一指，哈哈大笑。
區老太爺道：&ldquo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晚，沒有等你吃飯了。
&rdquo亞英搖了兩搖頭道：&ldquo我不等汽車，早到家兩小時了。
站在汽車站上，等一車，又過一車，不是客滿不停，就是擠不上去。
後來索性車子不來了，候車的人走的走，改坐黃包車的坐黃包車，站上隻剩了我一個人。
又等二十分鐘之久，還是沒有車子來，不等了，開步向前走。
巧啦，不到二三十步路，很漂亮的一輛公共汽車來了，而且車子上空蕩蕩，并沒有人。
可是我要轉回去趕上車子，又來不及，終于是一步步走回來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若是抄小路坐轎子回來，到家也很快的。
&rdquo亞英兩手抖了抖西服領子，笑道：你不要看我西裝穿得漂亮，在口袋裡能掏出兩元法币來，那就是你的。
有錢坐轎子，我也不會和自己客氣。
在山城裡，你若看到穿西裝的朋友，以為就是有錢的人，那是一種錯誤。
西門博士，你根據心理學，研究研究，為什麼市面上西服一套，值窮漢一年的糧食，而穿西裝的人，身上會掏不出一個銅闆來？西門德吸了兩口雪茄煙，笑道：&ldquo這個問題，容易解答。
因為西服是舊有的，而口袋裡掏不出一個銅闆來，卻是現在的事。
&rdquo亞英笑道：&ldquo先生，這還是表面上的觀察。
請問既是西服很值錢，為什麼不把西服變賣了，改做别的衣服？&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這又成問題嗎？誰不愛個漂亮呢？亞英搖搖頭道：不是。
&rdquo說着兩手又抖着自己的衣服，笑道：&ldquo我到現在，無論什麼地方去找朋友，從不怯場，那全仗了它，這是一。
我不斷地托人介紹工作，也全仗它，這是二。
有時候我們東方大夫，有什麼宴會，分不開身來，派我去當代表，也為的是有它，這是三。
第四，在外面跑馬路，免遭許多無味的白眼，也為的是有它。
這原因就多了！有道是有力使力，無力使智，現在改了，應當是有實學混實學，無實學混西裝。
老實說，現在社會上不穿套西裝，有許多地方混不出去，尤其是終日在外交際的人，非西裝不可。
所以我穿西裝，決非愛漂亮，你想，人到了終日打米算盤的時候，還要的什麼漂亮呢？&rdquo 西門德吸着雪茄，把頭後仰，枕在椅子靠背上，出了一會神，笑着搖搖頭道：&ldquo這番話，我懷疑。
我終日在外找朋友，我終日忙宴會，我就穿的是這套粗哔叽短裝，而且還有兩個小補釘，我也并沒有老兄那些顧慮。
&rdquo亞英笑道：我假如有個博士頭銜，我穿一套藍布工人衣服，也不在乎。
加之西門博士，又是社會知名之士，早混出去了，用不着西裝。
譬如說今天會場上，西門先生這樣走上講台去，事先經人一介紹，人家不但照樣鼓掌歡迎，而且還要說樸實無華。
若是我區亞英穿這身衣服上去，大家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少不得還有人這樣說，怎麼弄個收買破銅爛鐵的人來講演？區老太爺笑道：&ldquo這孩子說話，沒輕沒重！&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沒關系，我自己看來，也和收買破銅爛鐵的人差不多。
不過當了我太太的面，可不能說這種話。
&rdquo亞英究因西門德是個老前輩，不能過于開玩笑，也就哈哈一笑。
西門德道：&ldquo今天亞英兄回來，牢騷滿腹，似乎有點新感觸。
&rdquo亞英道：&ldquo當然，我也并非一無所長的人，這樣依人作嫁，是何了局？昨天遇到一個舊同學，是天上飛來的，在武漢撤守以前，我看他比我好也有限，一别兩三年，他成了大富翁。
他聽說我光景不好，就勸我&hellip&hellip&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又是一位要改行的。
&rdquo區亞英搖搖頭道：&ldquo我倒不一定要改行，仍舊走本行就可以發财。
不過有點問題，重籌劃資本。
&rdquo西門德道：&ldquo那麼，你是要自己開一家醫院？&rdquo區老太爺抿嘴道：&ldquo這年頭有資本，還怕發不起财來嗎？我隻要有兩萬塊錢，放在銀行裡作比期存款，十五天就撈一大筆利息回來，我躺在床上掙錢。
現在我們所發愁的就是這&lsquo資本&rsquo兩個字。
良心一橫，發财有道，何必開醫院！&rdquo 亞英對他父親的話，還未曾提出抗議，卻聽到樓梯上有人慢吞吞地踏着步子道：&ldquo在家裡問題解決不了，怎麼鬧到人家家裡來了？&rdquo随着這話音，走來一個人，約莫有四十将近的年紀。
黃瘦的面皮，尖削着腮，長滿了胡楂子，口裡落了一個牙，未曾補上，說話露出個小窟窿。
身上穿了件舊古銅色的綢夾袍子，半變了黑色，雖然人很健康，但在外表上，已帶了三分病态了。
西門德笑道：&ldquo亞雄兄也來了，好，大家談談。
&rdquo亞男笑道：&ldquo大哥，我們在人家家裡吵，你倒好意思也加入這辯論會嗎？&rdquo亞雄正待在旁邊椅子上坐下，聽了這話，卻又隻好站了起來。
西門德伸手扯了一扯他的衣襟，笑道：&ldquo隻管坐下，我沒有一點事。
&rdquo亞雄坐下來笑道：&ldquo我在樓下，聽到你們說改行的事，非常起勁，引動着我也要來談談。
&rdquo區老太爺将嘴裡旱煙袋拖出，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