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雅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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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你為什麼事笑呀?&rdquo亞英道:&ldquo我看到一個鄉下女人,穿紅着綠,怪有趣的。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我就常聽說有穿陰丹大褂,赤着雙腳的人,在西餐館裡請客,如今谷子這樣貴,鄉下大地主的兒女,一般是小姐少爺,他們又什麼花樣不能玩?&rdquo 亞英自也不敢再說這個女人的事,戴上帽子,便過江到海棠溪去接二小姐的丈夫林宏業。

    在車站上遇到了二小姐,她笑着抓了亞英的手道:&ldquo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我們一路過江去痛快地聚回餐吧。

    我遇到你姐夫的同伴,說他的車子要明天下午才到呢。

    &rdquo亞英道:&ldquo為了接宏業,父親也到城裡來了,現時在旅館裡休息。

    &rdquo二小姐道:&ldquo那我們趕快回去,别冷落了他老人家。

    &rdquo她一面說着和亞英走路,一面向他周身上下打量,笑道:&ldquo我在伯父口裡知道了你的消息,覺得你有些胡鬧,但見面之後,看到你的西服穿得這樣整齊,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小生意買賣人,那也罷了。

    你有了女朋友了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多年不見,二姐還是這樣愛說笑話。

    &rdquo二小姐道:&ldquo這并非笑話呀!漂亮青年是摩登女子的對象,時髦商人也是摩登女人的對象,你有找女朋友的資格呀!&rdquo亞英笑道:&ldquo我一項資格也沒有。

    若是你覺得我到了求偶的時候,你就給我介紹一位吧。

    &rdquo姊弟兩人談笑着,不知不覺搭上輪渡過了江,因碼頭上恰好沒有轎子,亞英就陪着二小姐慢慢走上坡去。

     約莫走了一半路的時候,忽聽到有人嬌滴滴叫了一聲&ldquo林太太&rdquo。

    他順了叫的聲音看去,不覺大吃一驚,一個穿紅衣的女郎站在兩層坡子上向二小姐嘻嘻地笑着,不是别人,正是在旅館裡看到的那個俗得有趣的女子。

    她那身打扮還是和先前一樣,隻是肩上多了一條花格子绉紗圍巾。

    二小姐已迎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向她周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道:&ldquo今天為什麼這樣大紅大綠的穿起來?看你這樣子,也許是要過江,怎麼大衣也不穿一件呢?&rdquo她道:&ldquo我這是件新作的絲棉袍子,走起路來已夠熱的了。

    &rdquo說話時,她看到二小姐身後一個穿西服的少年,不免瞟了一眼。

    二小姐也回頭看了一下,向亞英點頭道:&ldquo來,我和你介紹一下,這是黃青萍小姐。

    &rdquo她回轉頭來手指了亞英,向青萍道:&ldquo這是亞男的二哥,亞英。

    &rdquo青萍笑道:&ldquo哦!區二先生和亞男相貌差不多。

    &rdquo她說着走向前伸出手來。

    亞英看到這副裝束,沒想到她是這樣落落大方的,趕快搶向前接着她的手,握了一握。

    她抿了嘴微微地笑着,向他點了點頭。

    二小姐笑道:&ldquo看你收拾得像一隻紅蝴蝶一樣,你是去看李大成嗎?&rdquo她臉腮上小酒窩兒微微一漩,眼皮低垂着,似乎有點難為情,笑道:&ldquo我去看我師母。

    &rdquo二小姐道:&ldquo你果然是要去看西門太太的話,我勸你就不必去,她和二奶奶下鄉看梅花去了,還不曾回來呢。

    &rdquo青萍道:&ldquo也許她回來了,既然到了江邊上,我索性過江去一趟。

    &mdash&mdash你怎麼不叫乘轎子?&rdquo 二小姐覺得她這話是有心撇開本題,微笑着向她點了點頭,讓她走了,好像這微笑之中,已含着很深的意義。

    在一面點頭的時候,她一面走着,已跨上幾層坡子了。

    亞英随在後面連連地低聲問道:&ldquo她是誰,她是誰?&rdquo二小姐沒有作聲,直等走上了平坦的馬路,才立定了腳向他笑道:&ldquo你怎麼這樣冒昧,人家剛一轉身,就隻管打聽人家是誰,你急于要知道她的身份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我這樣問是有原因的。

    因為我在旅館裡的時候,看到她穿這樣一身大紅大綠,就奇怪着,不想二姐會認得她,而且亞男也認得她。

    &rdquo二小姐又對亞英周身上下看了一看,笑道:&ldquo若論你這表人才,也沒有什麼配她不過。

    不過在她認識了李大成以後,我無法和你介紹作朋友了。

    &rdquo亞英道:&ldquo二姐這話說得有點奇怪,我也不至于看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就有什麼企圖。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簡單告訴你吧,她是一個極摩登的女郎。

    反正有人送錢給她作衣服,她有時高興穿得像位小姐,有時又高興穿得像少奶奶,有時又像&hellip&hellip反正是穿那種富于挑撥性的衣服罷了。

    &rdquo亞英笑道:&ldquo好久不見面,見了面我們應多叙叙别況,二姐老和我開玩笑。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哼!這位小姐,幾乎每日和我在一處,當然有和你見面的機會。

    我這是預先和你說明,乃是一種好意呀!&rdquo亞英不知道是何用意,也就不再說了。

     兩人到了旅館裡,區莊正老先生拿了一張日報在消遣,在等着他們來。

    一見二小姐便問道:&ldquo宏業到了嗎?&rdquo二小姐道:&ldquo明天才能到呢。

    現在伯父難得進城來的了,我作個東吧,今天怎麼娛樂?&rdquo老太爺望了她,搖搖頭笑道:&ldquo香港來的太太,究竟是香港作風,隻惦記着怎麼消遣。

    &rdquo二小姐強笑了一笑,倒不好再提起,隻是陪着老先生談些閑話。

     不多時,亞雄也來了。

    老太爺倒是相當高興,為了剛才給二小姐碰了一個釘子,正待約着這一群晚輩到一個地方去晚餐,卻聽到外面有一個南京口音的人,叫了一聲老太爺,回過臉向窗戶外看時,他又有一點小小的驚異,&ldquo呀&rdquo的一聲,站了起來,向外點着頭拱了兩拱手。

    早有一個人不斷作着長揖走了進來。

    亞英看時,就是原在南京開老虎竈的老褚。

    二小姐在一旁頗注意這人,見他穿了一件灰色嘉定綢的紫羔皮袍,手裡拿了嶄新的灰呢帽,秃着一顆大圓頭,透出一張紫色臉,一笑嘴裡露出兩粒黃爍爍的金牙,在皮袍上,他又罩上禮服呢的小背心,左面上層小口袋裡露出一截金表鍊,環繞在背心中間紐扣眼裡,而同時,又在他拿帽子的手上,戴着鑲嵌鑽石的金戒指。

    她想這是十餘年前上海買辦階級的裝束,這人要在舞台上扮一個當年上海買辦,簡直不用化裝了。

     老先生立刻讓迎他進屋,他看到亞雄亞英,又作了兩個揖笑道:&ldquo上次在漁洞溪會到,沒有好好招待,聽到李仙松說,老太爺進城來了,特意來奉看,并請賞臉讓我作個小東。

    &rdquo老太爺給他介紹着二小姐,他又是一揖。

    老太爺笑道:&ldquo褚老闆發了财了,越發的多禮了,請坐請坐。

    &rdquo老褚笑着搖搖頭道:&ldquo談什麼發财,窮人乍富,如同受罪。

    談不上發财,混飯吃罷了。

    我這就覺得東不是,西不是,穿多了嫌熱,吃多了拉肚子,一天讓人家大酒杯子灌好幾次,我倒是不醉。

    &rdquo說着哈哈一笑。

    他一張口,遠遠的讓人聞到一股酒氣。

    亞英笑道:看褚經理這個樣子&hellip&hellip&rdquo老褚将身上的衣服連拍了兩下,笑道:&ldquo二先生,你覺着我這一身穿着,不大時髦嗎?我這樣穿是有個原因的,往年在上海的時候,看到人家穿這樣一身,羨慕的了不得,心想我老褚有一天發了财,一定也這樣鋪排鋪排。

    如今不管發财沒發财,反正弄這樣一身穿着,總是不難,所以我就照十多年前的樣子作了這一套穿着。

    我本來還有兩件事要照辦,後來一想,不必了。

    第一,是作一件狐皮大衣;實不相瞞,我這件皮袍子穿得我就熱不過。

    裡面隻有一件小褂子襯着,做了一套絲綿短襖短褲總不能穿,這狐皮大衣哪裡穿得住。

    第二,是弄部人力包車,漆黑的篷子,配上白銅包頭的車把,車上按一個頂大的銅鈴铛子,讓包車夫拉在街上飛跑,腳下踏着鈴子一陣亂響。

    記得上海當年一班康白度在馬路上跑着,威風十足,不過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十多年前就改了坐小汽車,因之我也沒有把這心願還了。

    &rdquo 在屋子裡的人,聽了這話,都心中暗笑。

    當他形容包車在街上跑的時候,兩手作個拿車把的姿勢,一隻腳在樓闆上亂點,仿佛已經坐在人力包車上踏鈴子。

    亞英笑道:&ldquo褚經理,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我是說你吃酒的樣子,不是說你這身衣服。

    自然,你現在大發其财,要什麼沒有?&rdquo說着,斟了一杯茶送将過去。

    老褚兩手将茶接着,笑道:&ldquo發财呢,我是不敢說。

    我們這幾個資本,算得了什麼。

    不過當年看到人家有,我沒有的東西,心裡就很想,如今要設法試一試了。

    記得往年在南京,看到對面錢司令公館,常常用大塊火腿炖鴨子,又把鴨子湯泡鍋巴吃,我真是看得口裡流清水。

    &rdquo說着,他舉起手上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ldquo去年我第一批生意掙了錢的時候,我就這樣吃過兩回。

    因為廚房裡是蒸飯,為了想吃鍋巴,特意煮了一小鍋飯,烤鍋巴,你猜,怎麼樣?預備了兩天,等我用火腿鴨子湯泡鍋巴吃的時候,并不好吃。

    我不知道當年為什麼要饞得流口水。

    &rdquo說着,他手一拍腿,惹得全屋人都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