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名将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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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策劃。

    而這樣一個功臣,卻在白帝即位後立刻被白墨宸以“撤離軍宮”的區區罪名給斬殺,處死得如此之急,甚至連伸冤辯解的機會都不留給人家。

     穆星北當年隻不過是白川郡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吏,才能卓著,卻因為籍貫是中州人而不能出人頭地。

    因為有一次擅自作主辦一件事,事情雖然辦成,卻被嫉才妒能的上司找借口流放到了西海上,做了一名書記官。

    戰場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機緣巧合被慧眼識人的白墨宸提拔到帳下,這個文弱書生恐怕早已成了那西海底下無數累累白骨中的一員。

     從一開始做鶴拔手下的掌案,到多年後成為白帥的心腹,他漸漸知曉了當年的一切細節和過往——然而,到底鶴绂為何而死,他卻始終不敢開口詢問。

     難道,竟然是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一陣細密的冷汗從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麼才是白帥真正的忌諱,于是便不露痕迹地轉開了話題,道:“白帥,在下覺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結集,要對我們這一方發難。

    ” “是麼?”白墨宸蹙眉,“玄王那邊?” “不僅僅那麼簡單,在下覺得是……” 兩人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走着,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巷角。

     “要雇工麼?”忽然間有人沖過來,大聲問。

     白墨宸和穆星北微微一驚,擡起頭,看到雨夜的巷子裡居然或站或坐,還有數十人等在那裡,本來都一副有氣無力滿面饑色,但一見到他們這一行衣衫光鮮的人走過來,便一下子都呼啦啦湧了上來。

     耳邊聽到此起彼伏的聲音,“老爺,要雇人麼?” “我!雇我吧……我有力氣!” “雇我吧,幹什麼都行,一天隻要十個銀毫!” 白墨宸看着眼前蜂擁而來的貧民,眼裡忽然出現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開。

    夜雨裡,無數隻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帶着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為十二律規定不能從事大部分空桑人獨占的職業,為生活所迫,隻能在這裡攬一些散活。

    白日裡攬活兒的多半還是正經人,在夜裡攬活兒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

    或是偷盜銷贓,或是賣身賣笑,甚至還有殺人越貨的。

     “白帥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鐵衣衛立刻搶身上前,隔開了人群——這些街頭流民魚龍混雜,饑寒交迫之下,隻怕雇主給一個金铢就讓他們去殺人也是肯的。

    讓這些家夥靠近白帥,實在是隐藏着天大的風險。

     白墨宸微微歎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了錢袋,扔給了旁邊的鐵衣衛:“裡面還有我半個月的薪饷,都散給他們吧。

    ” 他翻身上馬,和穆星北一起沖出了人群。

     ——已經十年了,這葉城中州貧民區的街巷,卻還是和當初一模一樣。

     十年前,同樣是下着雨的深夜,他還是一個二皇子白烨手下的區區武将,在鶴绂的随從下秘密來到此地,也是被這樣一群饑餓的流民包圍。

    無數雙手伸到他面前,無數張饑餓的臉在對他叫喊:雇我吧雇我吧&……幹什麼都行! 他在心裡冷笑:幹什麼都行?這些人,是否知道自己是來找一個送命的冤死鬼? “眼看三天後就要獻美人入宮了,誰想到那個北越郡來的殷姑娘卻居然得了傷寒重症!十二之數缺了一個可不好,怎能呈給帝君?”鶴绂歎氣,頭疼不已,“若去青樓裡買一個風塵女子充數,又說不準會被慕容家查出來,也隻能來這裡碰碰運氣了——可這裡哪像是有年幼美貌女子的樣子?” “說不定有。

    ”他漫不經心地應着,目光掃過那些人群,忽然定格。

     在陋巷的暗影裡,人潮的背後,站着一個纖細秀麗的人影。

    人群在湧動,拼命地推擠,然而她隻是靜靜站在那裡,似乎周圍有一個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她和周圍的一切——那是一個清麗瘦弱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撐着一把傘怯生生地站在那裡,雖是粗服篷頭,卻依舊難掩傾國容顔,仿佛黑暗裡的一支含苞待放的蓮花。

     “快看那邊那個!”同一瞬間,鶴绂也在耳邊低聲道。

     “唔……年紀大了一些吧?”他蹙眉,不知道為什麼卻下意識地否定了,“帝君隻喜歡雛女,她不合适。

    ” “哦……”鶴绂點了點頭,沉吟未決。

    然而,就在這兩人低聲商議的時候,仿佛靈敏地聽到了這邊的聲音,那個少女扭頭遲疑地看着他,就像是一頭彷徨猶豫的小鹿,不知道是否該靠近狼群裡的狼王,眼神清澈而彷徨。

     那一瞬,他忽然覺得于心不忍,搖了搖頭,退開一步:“算了。

    ” 然而,當他和鶴绂轉馬頭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間一道影子沖了過來。

    攔在他們面前。

    “雇我吧!”那個少女仰起頭,美麗的臉上挂滿了水珠,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在暗夜裡折射着如珠如寶的光芒。

    她咬了咬牙,似乎好不容易才克服了腼腆和羞恥,顫聲道:“求求你們,雇傭我吧……我需要錢!” 一眼瞥見她手裡傘,鶴绂不由得愣了一下,和他相互對視了一眼。

     他勒住馬頭,回身打量着她,冷冷問:“你覺得你能賣多少?” ——那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既不美好,也不純潔。

    那是一場在暗夜裡開始的金錢交易,隐藏在一場驚天動地的血腥背後。

    而作為最後被造來湊數的她,甚至連一枚合格的棋子都算不上。

     那一夜,他買下了她,準備讓她頂替那個得了傷寒的雛女入京面聖。

     在啟程入京之前,他如約付給她三千金铢,那個少女欣喜若狂,冒雨連夜奔回那個位于陋巷深處的家,将那筆賣身得來的錢悄悄地放在了母親床頭,跪下磕了三個頭,滿眼含淚,徘徊了良久,終于還是無聲地轉身離開。

     他一路秘密跟随着她,看到了這一切,忽然間如雷轟頂。

     ——原來,竟是如此?難怪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便覺得與衆不同,竟想下意識地回護。

    原來,他和她之間,真的有幸在無法割斷的宿緣! 他看着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那個破舊貧寒的家,撐着傘在陋巷裡漸行漸遠。

    那一刻起,他心裡忽然湧出了強烈的念頭,那就是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護這一家人的安全。

     然而,無論他多想保護這個少女,入宮的十二美人名冊卻已經定下并呈報給了帝君,一切已然無法改變。

     一個月後,二皇子白烨以恭賀皇帝四十大壽為名,讓白墨宸率人護送十二個雛女和大量的珠寶進宮。

    白帝白煊大喜,為了感謝弟弟的好意,特意留下護送美女珠寶前來的他們在宮中痛飲三日三夜,賞賜無數。

     那,便是他們發動刺殺之前埋下的序曲。

     多麼可笑……那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在大事完畢後保住她的性命——他以為站在暗巷裡的她隻是一個貧寒而美貌的普通少女,根本不知道她有着可以驚動天下的劍技,甚至在危機四伏的宮裡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如今回想起來,以她當時的身手,要拿到區區三千金铢簡直易如反掌吧?去偷,去搶,去随便的做一票生意,隻要膽子夠大的話多少錢都來得容易——隻可惜當時的她隻是一個單純的孩子,涉世未深,從無邪念,甚至從沒有動過打家劫舍偷盜搶掠不義之财的念頭,在走投無路之下居然隻能跑到黑市上賣身,結果被他撿了個便宜。

     更可笑的是,那個天真懵懵的少女根本不知道當時自己手裡撐着的那把傘,那把用流雲紗制成的傘,其實就價值萬金! 到底是什麼宿緣,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們相遇? 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用三千金铢買來的少女竟然會和自己的生命休戚相關,再難分解,當時的他恐怕也會覺得畏懼吧? 然而這一切,到底是緣,還是劫呢? 白墨宸的思緒在一瞬間飄得很遠,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一邊的穆先生還在問:“白帥這次回來,是要入京面聖去麼?” “自然。

    ”白墨宸随口,“先生有何指教?” “我勸白帥還是别去的好。

    ”穆先生定下身,低聲,“此行兇險,或有不測。

    ” “什麼?”白墨宸愕然,“此話怎講?” “兩京上空有黑氣籠罩,此乃邪佞聚集、變生不測的預兆,”穆先生正容道,指了指漆黑的天幕,語氣莫測,“白帥此去,隻怕會有災禍。

    ” 穆星北的眼神凝重,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令他沉吟了起來——這個首席心腹幕僚從不說沒有根據的話,而在星相學上也多有研究。

    他的建議,不可不考慮。

     白墨宸默然擡起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

     什麼都沒有,隻有淅淅瀝瀝的冷雨從天落下,滴落在他的頭盔和護頰上。

    風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奇特味道,有點像血腥味,又有點像是脂粉味——這葉城的雨,竟然也和這個城市一樣,混雜着欲望和權力。

     沉默許久,白墨宸摸了摸懷裡的密函和匣子,搖頭:“即便是有災,也不得不去啊,……事情緊急,如果不去見駕,隻怕雲荒要出大事了!” “大事?”穆先生蹙眉。

     “血和火就要蔓延過來了。

    ”白墨宸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