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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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雖然痛不欲生,但她的健康日有起色,裘德也在老本行找到了工作。

    她們如今已遷到别是巴一帶的一個寓所,離儀式派聖-西拉教堂不遠。

     他們每每枯坐,相對無言,固然苦于事事拂逆,處處無情,但在他們的遭遇中包含的敵意尤令他們懔于來日大難方臨。

    往日蘇的靈性本像星光般閃亮,她不斷縱情邀遊于虛無飄渺的奇幻想象中。

    她把世界想象為夢中寫成的一首詩或夢中譜就的一段旋律;在如夢似醒的朦胧中,這樣的意境顯得美妙無比,但一經醒覺,在光天化日下,就是荒唐無稽了。

    她想象造物主實行他的意旨有如夢遊者自發行動,無為無不為,不像聖哲賢士那樣苦心籌思,煞費周章;他為塵寰設定種種條件時,似乎萬萬沒想到芸芸衆生竟然要讓能思想、受教育的人類所造成的環境所左右,以緻他們在情感方面發展到如此細膩敏銳的程度。

    曆經磨難,困苦颠連,不免把敵對力量誇大,仿佛面對着噬人的人形怪獸,因而她原有的思想到此急轉直下,而為她本人和裘德逃避迫害的緊迫感所替代了。

     “咱們得聽從天意啊!”她沉痛地說。

    “巍巍上蒼把亘古至今的天譴神罰一齊降在咱們這兩個下界子民身上啦,咱們隻好乖乖認命,不能再道天行事啦。

    咱們隻好這樣。

    違抗上帝沒有用啊。

    ” “誰違抗上帝來着?咱們反抗的無非是人,是愚昧的環境。

    ” “一點不錯!”她咕哝着。

    “我都想了些什麼呀!我變啦,跟野蠻人一樣迷信啦!……可是不管咱們的敵人是人還是物,反正吓得我服服帖帖啦。

    我一點戰鬥力都沒啦,一點兒豁着幹的膽量也沒啦;我敗啦,敗啦!‘我們成了一台戲,給世人和天使都看了!’現在我念來念去沒個完。

    ” “我也有同感啊!” “咱們還要幹什麼?你現在是有活兒可幹;可别忘了,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還不全了解咱們的曆史跟關系!……說不定,他們一知道咱們的婚姻沒經過法律手續,就跟奧爾布裡肯那幫子人一樣,把你開掉啦!” “這我也說不上來。

    他們不一定就那麼幹吧。

    我倒是想咱們現在該把婚姻關系合法化——一到你能出去的時候,咱們就辦吧。

    ” “你是想咱們該這麼辦?” “當然。

    ” 跟着裘德驟然想起心事來了。

    “我新近一直琢磨我算怎麼回事兒。

    ”他說。

    “有那麼一幫子人,正人君子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就叫做誘奸者,我看我得算他們裡頭的一員吧。

    我一這麼想,就渾身直冒冷汗!我一向沒意識到那類人,也沒意識到我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愛你勝過自己,可我的确是那類人的一分子哪!我還不知道他們裡頭有沒有我這樣蠢頭蠢腦、簡單無識的貨色呢?……對啦,蘇呀,我是那麼回事呀。

    我把你誘奸了……你從前是超凡出衆——是玲珑剔透的妙人兒,大自然老想着你保持完美無瑕,不受到損傷。

    可我不想讓你潔身自好,白璧無玷!” “你說得不對,不對,裘德!”她趕緊說。

    “你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别瞎怪自己。

    要怪都得怪我。

    ” “你從前決定離開費樂生,我給你撐腰;要是沒我,你大概不會盯着他非讓你走不可。

    ” “不管怎麼着,我反正要走。

    至于說咱們倆,既然沒訂過法定契約,咱們的結合倒大有好處,非同小可呢。

    因為這一來,可以說咱們避免了頭一回那樣亵渎婚姻的神聖性啦。

    ” “神聖性?”他有點吃驚地瞧着她,開始意識到她不是早先相處的那個蘇了。

     “不錯。

    ”她說,一字一句說出來,聲音都有點抖抖的。

    “我害怕,怕得不得了,以前我目空一切,膽大妄為,太可怕啦。

    我也想過——我,我這會兒還是他妻子!” “誰的?” “裡查的。

    ” “哎呀呀,最親愛的——這是從何說起呢?” “哦,我沒法說明白,反正這麼想就是了。

    ” “這是因為你人太虛弱——病了才胡思亂想的,沒道理,也沒意義!别為這搞得心煩意亂吧。

    ” 蘇很不自在地歎了口氣。

     他們的經濟狀況已經有所好轉,在他們早先生活中若能這樣,他們自然覺得稱心如意;不過現在這種狀況對他們諸如此類的讨論也還是起了制約作用。

    裘德剛到基督堂時候,說來意想不到,立刻在老本行找到了怪不錯的差使。

    夏天的氣候于他的單薄體質也很适宜;表面上看,在頻頻動蕩之後,他能日複一日過上穩定的生活,的确值得慶幸。

    看來别人已經忘了他從前種種不堪的胡作非為了。

    他每天能進到他永遠不能入學的學院,跨在屋頂下短垣和護牆上面,把他永遠休想從裡面往外望的直棂窗的石框更換。

    他于起活來那麼起勁,就像除此之外,他壓根兒沒起過要幹什麼别的事的念頭。

     而他的内心正是此時發生了變化:他不再上教堂做禮拜了。

    不過有件事卻又讓他深感不安,原來慘劇發生後,他和蘇在精神領域已經分道揚镳。

    種種遭際把他對人生、法律、習俗和教義各方面的視野擴大了,可是同一情況對蘇的觀點卻沒起同樣作用。

    蘇非複當年那樣精神獨立了,那時她的靈性猶如閃電般倏然明亮,把他當初一味尊崇、而如今不予一顧的習俗、禮法映照得原形畢露。

     有個禮拜天晚上很特别,他回家遲些,蘇卻沒在家,不過沒多久她就回來了,他見她不言不語,若有所思。

     “你又想什麼啦,小女人?”他好奇地問。

     “哦,我沒法說清楚。

    我覺得你跟我,咱們做人行事一向是沒頭沒腦,自私自利,甚至是邪魔外道的。

    咱們的生活但求自樂,不計其他。

    但是舍己為人才是高尚的道路啊。

    咱們應該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