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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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想不到與宋大傻會在這古舊的大廟中見面。

    意外的欣喜使他忘了饑渴。

    徐利與大傻&mdash&mdash這一對幼年時頑皮的孩子也有将近一年沒見面了,于是他兩個人離開别的推夫吃飯休息的空屋子,到廟裡大客堂與大傻暢談。

    因為究竟是城裡下來辦公事的警隊長的勢力,他們也受着和尚的特别招待。

     原來大傻是奉了大隊長的命令,為現在某軍敗退下來住在城中,下鄉到沒住兵的地方催供給,草料、米、面、麥子,都在數。

    怕鄉下人不當事,帶了六匹馬巡嚴催,限他們明天送到。

    他與馬巡跑了一天,想着趕到鎮上住宿,來不及,也聽說鎮上住滿了兵,就宿在這所大廟裡,預備不明天就回城銷差。

     &ldquo這一來可有趣。

    咱被人家逼得要命,還不知道家裡人往哪裡跑,大傻哥,你卻騎着大馬遊行自在地催人去!&rdquo徐利感慨着說。

     &ldquo官差難自由。

    就是大隊長也不是冰做的心,過意不去是過意不去,幹差可還得幹差!&mdash&mdash縣長前天幾乎挨上軍長的耳刮子,那就不用提了。

    我出城的時候,噢!城裡真亂得夠瞧。

    誰家都住滿了兵大爺,被窩,衣服,用得着就順手牽羊。

    借借用?他們說是為老百姓受苦難,這點報酬還不給?&hellip&hellip真也不是好玩的,多冷的天,棉衣裳還不全,有幾個不是凍破皮的?&hellip&hellip有什麼法?&rdquo大傻用馬鞭子打着自己的黃色裹腿,仿佛在替那些窮兵們辯護。

     &ldquo大傻哥,這裡沒有老總們,我還是老稱呼,太熟了,别的說不來。

    &rdquo徐利精細地說,&ldquo你當了一年的小兵官,也該變變了,自然同鄉下人不一樣看法。

    這不能怪你,本來是差不多的苦頭。

    上一回還是我同大有去送兵,&mdash&mdash那一回幾乎送了命,&mdash&mdash眼看着那些老總們造的那份罪,也不是人受的!這該怨誰?老百姓更不用提起,&mdash&mdash不過你在城裡比他們,比咱,都好得多呀!&rdquo 大傻将小黑臉摸了摸,右手的兩個指頭捏出一個響聲來道:&ldquo好嗎?兄弟。

    &rdquo 大有半躺在大木圈椅裡看見他這樣滑稽态度,不禁笑道:&ldquo好宋隊長,你真會找樂!&rdquo 他在這大而暗的客堂中走了一個回旋,回過臉對着坐在木凳上的徐利道: &ldquo好是好,有的穿,冬夏兩套軍衣;有的吃,一個月的饷總夠吃饅頭的。

    除此以外,若是幹,還有撈摸,怎麼不好?&mdash&mdash再一說,出去拿土匪吓吓鄉下人,都不是賠本生意。

    對呀,利子,你也來幹,我給你補名字!&rdquo 他鄭重地對着徐利的風土的臉上看。

     &ldquo這可不能說着玩,我想想看。

    &rdquo徐利認真地答複。

     &ldquo哈哈!還得把老兄弟說轉了心,在這時候蹲着受人家的氣,&mdash&mdash咱自家不會幹?&hellip&hellip&rdquo他還有下文沒說出,舊門簾動了動,廟裡和尚把做的飯端進來。

     這兩個用力趕道的農人哪裡想到在這個晚間還能有這樣的飯食!一盤炒菜,一碗炒雞蛋,還有一碟小菜,大壺白幹,熱高粱餅子,他們來不及再讨論别的事,迅速地吃喝起來。

    大傻已吃過飯,隻陪他們喝酒。

     空空的腸胃急于容納下這樣香甜的食物,誰也不說話。

    酒是用大杯一氣喝下,有多半是裝到大有的口裡去了。

    大傻隻喝過半杯,扠着腰在地上走。

    過大的客堂中,一盞油燈僅僅照過方桌前的東西,四壁仍然十分黝黑。

    大傻用着走常步的姿勢,踏着地上的破方磚,來回踱步。

    整齊的深灰色棉軍衣,一雙半舊的皮鞋,武裝帶,一杆小小的手槍藏在皮匣裡,雖是細瘦身材,卻顯見得比從前在地窖中披着棉衣捉虱子是另一個人物了。

     快要吃完飯的時候,大有還獨自喝着殘酒。

    徐利的心思比大有活動得多,這一次眼看着舊日同伴作了城裡的小隊長,又看他穿的整齊,想到自己,難免不甚高興。

    在從前,老人們都說大傻是到底不成才的年輕人,有的還叫他做街滑子,現在能夠這樣威勢,比起自己穿着補綻的短襖,老笨布鞋,還得終日賣力氣,擔驚受罵,怎麼樣?他一邊嚼着炒雞蛋,心裡可老在打主意。

    大有見過這小隊長算兩次了,他從沒動過羨慕他的心思,他隻是佩服大傻的能幹與膽力。

    他的樸質的心中沒有一點慚愧。

    他這時喝着酒,除去懸念家中的情形之外,覺得頗為快樂! 大傻在他們中間雖然從前是憊懶的不叫人歡喜,他可算最有心思的一個。

    對于大有與徐利的性格他都明白。

    他這時看着徐利細嚼着飯不作聲,便咳嗽一聲道: &ldquo我替你想,你将來也得幹咱這一行。

    隻要有志氣,怕什麼,反正種不成地,逼着走這一步。

    你還用愁,不願意當小兵,找人想想法子。

    &hellip&hellip&rdquo大傻露出得意的笑容。

     徐利離開了木桌,松松腰帶道: &ldquo先不用管我幹不幹,你真有什麼方法?&rdquo &ldquo容易!就一口說得出?不用忙,非過年以後辦不到,你要靜等。

    &rdquo 徐利把長長的下颏擦一擦道: &ldquo你簡直像另換了一個人!說話也不像從前,吞吞吐吐,有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