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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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生長出一棵松樹。

    他年輕,有生機,高昂着向雲霄的枝頭盡往上長,誰敢說沒有大蔭涼的一天?他又可以給那些一年一度被人家刈割的植物作伴侶,作蔭蔽,何況還是自己一手培養的,這是多大的一種慰悅!&hellip&hellip然而,然而這兩年來對于這棵搖頭作态的小松,他不敢想到它的未來了,驕傲,恣橫,原預備着成為參天大樹的,現在不但看不起與它生長在同一地方的小植物,并且借着自己的枝柯,欺騙它們,戲弄它們。

    &hellip&hellip光榮或是禍害,誰能斷定?不過那小松樹如今又成了惡鳥的窠巢,它的枝葉上生出不少的害蟲。

    &hellip&hellip陳莊長望着天空,似有詩人的感喟。

    實在他早已自悔從前培養愛護的多事!&hellip&hellip這時聽魏二說了幾句,連怒氣也激不起來。

    沉默在失望的悲苦中,他仿佛是沒聽見那些話。

     魏二的問話沒得到答複,他反而有點不安。

    想不到使人家的爹這麼不高興。

    又是主人家,老交情,他這位好打诨的老江湖,卻覺得沒法順下去了。

    幸虧坐在蒲團上的徐利提出了另一種問話: &ldquo魏大爺,咱另說一點事,你這一趟約莫可以發多少财?&rdquo &ldquo怎麼?你打聽下子,&mdash&mdash再一回想跟我當小夥?&rdquo魏二也覺得應該用幾句快活話打破這一時的沉寂。

     &ldquo過年春天後不忙,隻要生意好,咱什麼都行。

    &rdquo &ldquo好!隻要他們那裡常種,這生意準幹得成。

    我同你講:今年煙土賤大發了,外頭來的貨太多,從鐵路上下來的販子隻就到縣城與鎮上去的幾批?本地土一定得賤賣,賣不到前兩年的價錢。

    &hellip&hellip頭年不是還叫種嗎?不知怎麼,咱這裡沒辦成。

    有些地方人家可不管,說是不準種也種,那些話誰聽?準有辦法,到時候能以換得回錢來,比種高粱,&mdash&mdash那就不用提。

    南山的土秋天兩塊錢一兩,你想吧,在這裡不是三塊多,還說不貴?這份利錢什麼比得上?&hellip&hellip話說回來,事沒有一想就得手的。

    上山裡去不熟可不成,你帶了錢也換不出黑貨來。

    行有行規,人有人面,&hellip&hellip所以得誰去辦。

    &rdquo 徐利也曾聽說過魏胡子往往到南山販黑貨,卻沒聽他自己說的這麼地道,便接着問: &ldquo到鎮上去怎麼賣?&rdquo &ldquo哈哈!你真是雛子,有賣的就有買的,沒有銷路我自己還吸得下?&rdquo &ldquo自然,吳練長家裡是你的好主顧。

    &rdquo &ldquo他麼?&rdquo魏二的大眼睛閃一閃,笑道,&ldquo這些事問陳大爺他都明白。

    &mdash&mdash你從實是莊稼孩子,連這個不知道。

    吳二紳那份心思誰也比不上,他肯買土吃?那才傻!&mdash&mdash&rdquo &ldquo他自己種的很多麼?&rdquo徐利奇異地說。

     &ldquo種?他還得圖這點小便宜?犯不上!人家幹的什麼,打獵的沒有鳥吃?每年到鎮上做這份生意的誰不得去送上三五兩?一個人三五兩,你猜,他還有收的給人家辦事的禮物,少說一年也有五幾十兩,用到種?還用到買?&rdquo 徐利回過頭去,用他的明銳眼光對着陳莊長,似在考問這事的真假。

    陳老頭沉浸在他自己的憂郁裡,并沒曾聽清這兩人談的什麼事。

    還是魏二為證明自己的話起見,又向他重說了一句: &ldquo喂,你說是不是?咱那練長每年就有五幾十兩的進土。

    &mdash&mdash我說的是用不到花錢的呀。

    &rdquo 陳老頭如從夢裡醒過來,把早已滅了火的旱煙管拄着土地,搖搖頭,歎一口氣道:&ldquo自家的事還管不了,談論人家幹麼。

    他願意要,再添五十兩也辦得到。

    &rdquo 這句無力的歎息話說過後,徐利才恍然明白。

    一個在鄉向作紳士頭目的有這許多進益,這是他以前料不到的事,他平常認為那不過有勢力罷了。

    幸而他不種煙,也不販土,用不到去向這位收現成稅的&ldquo鄉官&rdquo進貢。

     在玻璃罩的油燈下,他們又談些修路與鄉間收成的種種話。

    不久,徐利便回家去向他那位怪伯父報告這段交涉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