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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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門到抽水站工地後,是和王和尚住在一個鄰近的農民家裡的,因為才才幹什麼都踏實認真,他夜裡就睡在工地上的油毛氈棚裡看管一切工具。

    吃飯是所有人在一個大竈,各人交糧發票,按票付飯。

    門門幹過十天,所帶的糧就完了,告假回家取糧時,王和尚也讓門門順便到他家去也捎些包谷籼子來。

    門門趕回來,正是中午,對小月一說,小月着急了。

     “哎呀,家裡的籼子正好吃完了,牛還病着,我一個人怎麼推得了石磨?” 門門說: “正好我下午也要去磨糧,咱一塊到荊紫關那家電磨坊去。

    ” 兩人吃罷飯,小月撐了兩趟船,就在東岸系了纜繩,背着糧食去加工。

    磨坊的主人是認識門門的,知道門門懂機器,就走開了。

    磨坊是一座很簡陋的草房子,牆頭上,屋梁上,落着厚厚的一層白粉。

    一扇小小的門一關,嗚嗚嗚的機器聲,使他們聽不見外邊的任何響動,外邊也聽不到裡邊的聲音。

    門門負責上下加料,小月在一邊篩。

    因為相互說話要提高聲音,很是費力,也就一句話也沒有講。

    磨完了門門的麥子,又換了機子磨碎了小月的包谷。

    主人還沒有來,他們就關了機子,蹲在磨坊的木墩上說些話兒。

     “門門,工地上累嗎?” “累得很。

    ” “你是跑慣了的人,在那兒吃得消?” “我故意找最累的活幹哩,出力的時候,不可能想别的事情,夜裡睡下了,一挨上枕頭就瞌睡了。

    ” “噢,你倒真有福。

    我還以為你整天在那兒罵我哩。

    ” “小月姐,今日沒人,我就給你說了,在工地上,一挨上枕頭睡是睡着了,可夜裡老做着夢,我害怕夢裡叫喊些什麼,被你爹聽見,每早起來都要看你爹的臉。

    ” “這麼玄乎?做什麼夢了?” “我在夢裡真個恨過你,和你打架,用牙咬你,将你咬得血長流,我又吓得大哭。

    ” 小月低了眉眼,看着從門口跳進來的一群麻雀,在那裡覓食,她抓了一把籼子撒過去,麻雀卻哄地一飛而去了。

     “小月姐,”門門又說了,“咱一塊長這麼大,你評評我門門,我是個壞人嗎?” “是個壞人。

    ” “壞人?!” “是個好壞人。

    ” 小月說罷,自己倒噗地笑了。

    門門也陪了笑臉。

     “我是個好人,也是個壞人。

    我命太苦,我愛着你,甚至想過:隻要你叫我去殺人,我真可以去殺人的。

    但我卻隻能給才才陪笑臉,因為他是你所愛的人。

    老秦叔給我找的那個姑娘,是我先答應人家的,讓人家到我家來的,她長得很美,性子也溫柔,但我不喜歡這種美。

    我把你倆作了比較,我無論如何不能要她了。

    我對不住那女子,也對不住老秦叔,村裡人都在罵我,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是沒有好日子過哩。

    ” 小月一直聽門門說着,心裡沉沉地難受,她說: “門門,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天穿着你送的高領衫去擺渡。

    聽說你和那女子的事吹了,我深感到了我的罪惡,要去給你賠情,你卻走了。

    十多天裡,說老實話,我倒夜夜睡不穩,雞啼時坐起來,眼睜睜守到天亮。

    ” 門門坐在那裡,眼淚唰地流下來,落在面前的面筐裡,濺出了幾股面塵兒。

     小月把手巾遞給他擦淚,門門将手巾和一隻細軟軟的白手一塊接住了,使勁地握了一下。

    小月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并沒有說話,站起身,端了糧食袋子走出了磨坊。

    門門跟着也扛了糧袋,随在小月的後邊,去向主人說了一聲,就走向河裡,渡了河,進了村,到了小月家的門口,一直無話。

     “你幾時到工地去?”小月開着門上的鎖,開了好久,開開了,說。

     “明日一早。

    ” “夜裡我将籼子裝好,明日走時你來取吧。

    ” “嗯。

    ” “進屋坐會兒吧。

    ” “不啦。

    ” “坐會兒吧。

    ” 門門遲遲疑疑地走進了院子。

    才才娘已經來喂過牛了,牛拴在梧桐樹下,瘦得越發肋骨曆曆可數。

    小月讓門門在屋裡坐了,兩人又說了一通話,小月開始有了笑臉。

    小月的笑臉是感染人的,門門也活泛了起來。

    陽光從台階上灑下後,慢慢移到了門道外,屋子裡暗起來了。

    門門站起來要走,小月一定要搭梯子到牛棚頂上去取幾個軟柿子讓門門拿去吃。

    在這村裡,隻有小月家有一棵“社柳黃”柿子,柿子個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