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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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門也太張狂了,說話口大氣粗的占地方,讓人就忌恨了,你瞧他那嘴上,什麼時候碰見都是叼着紙煙……” 小月說: “得了得了,那是人家掙的,又不是偷的搶的,你想那樣, 你還沒個本事哩!材料上,你剛才那樣的話也休要提說一字半句。

    ” 才才就不言語了。

     王和尚說: “才才,人家要你寫材料,你就寫,是啥就是啥。

    咱還是本分為好,别落得惹人顯眼,那說發‘抗旱财’的話,咱可不要昧了良心去說。

    ” 第二天一早,才才将材料交給那個公社幹部了。

    公社幹部看了看,又和他說起來,他自然是能少說就少說,實在不說不行了,就說說事情的經過,結結巴巴的,出了一頭的汗。

    送走了公社幹部,他就可憐起門門來,想去給門門說些寬心話,但又考慮自己口拙舌笨的,便掮了鋤又到地裡去看包谷去了。

     包谷得了水,精神得喜人。

    咯吧咯吧響着拔節的聲,才才就不覺又念叨起門門的好處。

    回來經過門門的地邊,見那地邊的草很多,心裡就說:女人鍋沿子,男子地堰子,這門門地邊的草長成這個樣子,怪不得人說他不務正業呢。

    就幫着鋤起來,一直收拾得能看過眼了,才慢吞吞走回來。

    在石闆街道上,沒想卻又碰着門門了。

     “才才,又去地裡忙活了,是在你家地裡,還是你老丈人家地裡?” 門門打老遠就又戲谑起他了,手裡提了一瓶酒,走過來的時候,一口的酒氣。

    才才沒有恨他,也沒有接他的話,看看他步伐不穩的樣子,知道是心裡窩了氣,借酒澆愁,又喝得帶上了。

    這會兒又一把拉住才才,硬要才才到他家去再喝幾盅。

    才才拗不過,到了門門家,門門敬了他一盅,自個一連三盅,喝得十分痛快。

    才才倒又好生納悶。

     “門門,那事到底怎麼樣了?” “什麼事?” “唉,你還瞞我呀?是誰這麼壞了良心的……” “沒事了,才才。

    ”門門卻笑了,“喇叭是銅鍋是鐵,他誰能把我怎麼樣?已經沒事了,公社那個幹部也走了,你沒去河邊看看嗎,那機子又開起來了!” 才才猛地醒悟過來,叫道; “你原來是喝高興酒了!” “可不,一張黑狀子,倒使我破費了兩瓶酒,昨兒夜時,那一瓶子都叫我悶喝了,來,才才,有人說我發了‘抗旱财”咱就是發了,這酒真是沒掏錢呢!再來一盅!” 才才也喝得有些頭暈了,說: “門門,事情過去了就好,可你聽我說一句話,以後你就是再有錢,在家咋吃咋喝都行,出去卻要注意哩,在人面前誇福,會招人忌恨呢!” 門門倒哈哈大笑起來了: “好才才,你真是和尚伯的女婿,你是要我裝窮嗎?” 才才落了個大紅臉。

     包谷地通通澆了一遍透水,褪了色的山窩子又很快恢複了青綠。

    過了半個月,天再作美,落下一場雨,幾天之内,地裡的包谷都抽了梢,挂了紅纓,山坡上顯得富态了,臃腫了,溝溝岔岔的小河道卻變得越來越瘦。

    人心松泛下來,該收拾大場的收拾大場,牛拽着碌碡在那裡内碾一個蓮花轉兒,外套一個八字環兒;家家開始走動“送秋”,女兒女婿提着四色禮籠來了,酒是白酒,糖是紅糖,那挂面一律手工長吊,二十四個白蒸馍 四面開炸,正中還要用洋紅水點上一點。

    客人要走了,泰山泰水要送一個鍋盔一一名兒稱作“胡聯”一~将全部手段施在上邊:劃魚蟲花鳥圖案,塗紅綠藍黃顔色,一直送着從石闆街道上哐嗒哐嗒走進包谷地中的小路,落一身飄動的包谷花粉。

    更有那些孩子們編出各式各樣的竹皮籠子,将蝈蝈裝在裡邊,屋檐下也挂,窗棂上也挂,中午太陽一照,一隻狗撲着将竹皮籠子一撞,一家的蝈蝈叫了,一街兩行的蝈蝈就叫得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