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關燈
顔色,旗子一樣。

     當時裁縫做得辛苦,還笑着對我說:“這麼大膽的配色一輩子還沒做過。

    ”拿回新裙子,才覺得反面的布比較不發亮,這種理由不能請人再改,于是全部拆開來給它翻個面。

     熱熱鬧鬧寂寞的星期天啊,我要固執的将你縫進這條快樂而明豔的裙子裡去。

     幻想這是一幅船旗,飄揚在夏天的海洋上。

     嗅到海洋特有的氣息,覺着微風拂面長裙飛舞,那片藍澄澄的晴空,正串起了一架彩橋,而我,乘風破浪的向那兒航去。

     船旗有許多種,代表不同的語言和呼喚。

     我的這一幅隻要拿掉一個顔色,就成了一句旗語——我們要醫生! 奇怪,是誰教我認的旗幟,又有誰在呼喚着醫生!我寂寞的女人啊!你在癡想什麼呢! 擡頭望了一眼書桌上的放大照片,我的眼光愛撫的纏着照片裡的人缱绻的笑了。

    什麼時候,又開始了這最親密的默談,隻屬于我們的私語。

     船長,我的心思你難道不明白嗎,一切都開始了,我隻是在靜心等待着,等待那七顆星再度升空的時候,你來渡了我去海上! 家裡死一般的寂靜,針線穿梭,沒有聲音。

     将這未盡的青春,就這樣一針一針的縫給天地最大的肯定吧! 午後的夏日沒有蟬聲,巷口悠長的喊聲破空而來——收買舊報紙舊瓶啊—— 我停了針線,靜聽着那一聲聲勝于夜笛的悲涼就此不再傳來。

    可是那聲音又在熱熾如火的烈日下哀哀的一遍又一遍的靠近了。

     想到父親書房鐵櫃上那層層疊疊的報紙,幾乎想沖下樓去,喚住那個人,将報紙全部送給他,再請他喝一碗涼涼的愛玉冰。

     可是我不知父親的習慣,他收着報紙是不是有另外的用途。

    又疑心母親的錢是藏在什麼報堆裡,怕送走了一份雙方的大驚吓。

     竟是呆呆的聽着那喚聲漸行漸遠,而我,沒有行動,隻是覺着滋味複雜的辛酸。

     再去陽台上摸摸衣服,都已經幹了。

    将竹竿往天上一豎,藍天裡一件一件衣服直直的滑落下來,比起國外的曬衣繩又多了一份趣味,這陌生的喜悅是方才懂的,居然因此一個人微笑起來。

     绉绉的農服在熨鬥下面順順貼貼的變平滑了,這麼熱的天再用熱氣去燙它們,衣服都不反抗,也是怪可憐的,它們是由不得自己的啊! 昨天吃的愛玉冰碗沒有沖洗,經過廚房一看,裡面盡是螞蟻。

     不忍用水沖掉這些小東西,隻好拿了一匙砂糖放在陽台上,再拿了碗去放在糖的旁邊,輕輕的對它們說:“過來吃糖,把碗還給我,快快過來這邊,不然媽媽回來你們沒命羅!” 想到生死的容易,不禁為那群笨螞蟻着急,甚而用糖從碗邊鋪了一條路,它們還是不肯出來。

     我再回房去縫裙子,等藍色的那一段縫好了,又忍不住想念着螞蟻,它們居然還是不順着糖路往外爬。

     我拿起碗來,将它輕輕的丢進了垃圾筒。

    就算是婦人之仁也好,在我的手中,不能讓一個不攻擊我的生命喪失,因為沒有這份權利。

     三層的裙子很緩慢的細縫,還是做完了。

    我的肩膀酸痛視線朦胧,而我的心,也是倦了。

     我将新裙子用手撫撫平,将它挂在另外一條的旁邊。

     縫紉的踏實是它的過程,當這份成績放在眼前時,禁不住要問自己——難道真的要跟誰去跳圓舞曲,哪兒又響着夏日海上的微風呢! 去浴室裡用冷水浸了臉,細細的編了辮子,換一件精神些的舊衣,給自己黯淡的眼睛塗亮,憔悴的臉上隻一點點淡紅就已煥發。

    可是我仍然不敢對鏡太久,怕看見瞳仁中那份怎麼也消失不了的相思和渴望。

     星期天很快要過去了,吹不着海風的台北,黃昏沉重,翻開自己的電話簿,對着近乎一百個名字,想着一張張名字上的臉孔,發覺沒有一個可以講話的人。

     在這個星期天的黃昏裡,難道真的跟誰去講兩條裙子的故事。

     聽見母親清脆的聲音在樓下跟朋友們道别,我驚跳起來,飛奔到廚房去,将那一小鍋給我預備的稀飯慌忙倒掉,顧不得糟蹋天糧,鍋子往水槽裡丢下去。

     父母還沒有走上樓,我一道道的鎖急着打開,驚見門外一大盒牛奶,又拾起來往冰箱裡亂塞。

     他們剛剛進門,便笑着迎了上去:“回來啦!好不好玩?”母親馬上問起我的周末來,我亮着眼睛喊道:“都忙不過來吔!隻有早飯是在家裡吃的,亂玩了一大場,電話又多,晚上還跟朋友去跳了一夜的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