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天使——鞋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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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知為了什麼,大家都改穿起皮鞋來了,連小孩子都逃不掉,如果我穿了球鞋出門,母親便會說:&ldquo新鞋子擱着不穿嗎?再放着又要小了。

    &rdquo 我的回答照例千篇一律:&ldquo新鞋磨腳呢!再說穿新鞋天一定下雨。

    &rdquo 少女時代的我是個非常寂寞的怪物,念書在家,生活局限在那一幢寂寂的日式房子的高牆裡,很少出門,沒有朋友,唯一的真快樂,就是埋頭狂啃自己喜愛的書籍,那時候我自卑感很重,親友間的聚會大半都不肯去。

    回想起來,在那一段沒有身分也沒有路走的黯淡時代裡,竟想不起自己穿過什麼式樣什麼顔色的鞋子,沒有路的人,大概鞋子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再想起我的鞋,已是十六歲了,那時候,我在顧福生老師的畫室裡開始學畫,每星期去兩次,因為遇見了這位改變我一生的恩師,我的生活慢慢的找到了光明和希望,朦朦胧胧的煙霧逐漸的散去,我的心也蘇醒了似的快樂起來。

     有一陣,母親帶我們去永和鎮父親的朋友鄭伯伯的鞋廠裡訂做皮鞋,姐姐挑了黑色的漆皮,那幾年我一向穿得非常素暗,可以說是個鐵灰色的女孩,可是,我那天竟看中了一塊明亮柔和的淡玫瑰色的皮革,堅持要做一雙紅鞋。

    鞋子做好了,我踏着它向畫室走去,心情好得竟想微笑起來,那是我第一雙粗跟皮鞋,也是我從自己藏着的世界裡甘心情願的邁出來的第一步,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好似還在幽暗而寂寞的光線裡神秘的發着溫柔的霞光。

     灰姑娘穿上了紅鞋,一切都開始不同了。

     因為顧老師給我的啟發和幫助。

    我慢慢的認識了許多合得來的朋友,潛伏了多年的活潑的本性也跟着逐漸美麗的日子煥發起來。

    那時候,生活一日一日的複雜廣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已成了一匹年輕的野馬,在心靈的大草原上快活的奔馳起來,每天要出門時,竟會對着一大堆鞋子發愣,不知要穿哪一雙才好。

     那時候流行的鞋子都是尖頭細跟的,并不自然,也不很美麗,可是它們有許多其他的用處,踢人、踩人都是很好的工具。

    又因為鞋跟一般都做得高,穿上了之後,總覺得自己長大了很多,在迫切渴望成長的年齡裡,它給了我某種神秘的滿足感,那已不是虛榮心可以解釋的了。

     我的涼鞋時代來得很晚,如果說木拖闆也算某種形式的涼鞋,那便另當别論了。

    可是在記憶裡,我從來沒有穿木拖上過街。

    總覺得将趾腳露出來是在海邊和洗澡時才能做的事情。

    那時候的社會風氣跟現在不同,越不接近大自然的裝扮,越是一般的覺得好看,也可以說,當時的文明,是那個樣子的。

    十八歲的時候,做了一件旗袍,上面扣着硬高領不能咽口水,下面三寸高跟鞋隻能細步的走,可是大家都說好看,我那時傻得厲害,還特為去拍了一張照片留念。

    三寸高跟鞋一生也隻穿了那麼一年,以後又回到了白球鞋,原因是什麼自己也不記得了,球鞋從那時候一直到現在,我都極愛穿。

     在我進了華岡的校園裡去做旁聽生的時候,我的朋友強尼從遠遠的夏威夷給我寄來了一雙美麗的淡咖啡色的涼鞋,收到那個包裹的時候,真是說不出有多麼新鮮高興,那時候市面上也有空花皮鞋賣了,可是完全平底,簡直沒有什麼鞋面,隻有兩條簡單皮革繞過的涼鞋,在那時的台北真是不多見,我在家裡試穿着它們,亂動着完全釋放的腳趾,那份自由的歡欣,竟像回到了兒時第一次在榻榻米上光腳跳上跳下的心情。

    第二天,我馬上将它穿在腳上跑到學校去了。

    父親在我放學回來時才看見我那副樣子,他很愣了一會兒,最後才婉轉的對我說,&ldquo你這種像打光腳一樣的鞋子,還是不要穿了吧!别人會誤會你是中山北路那些陪外國人的吧女呢!&rdquo 我聽了父親的話倒是改了一點,從那時候起,我上學總是穿件白襯衫,洗得泛白了的藍卡其布裙,下面,還是那雙涼鞋,就算别人先看我的腳,再一始頭看我的衣,兩相印證一番,便錯不到中山北路去了。

     涼鞋真是自由的象征,我跟它相見恨晚,一見鐘情,這樣的東西踩在腳下,一個人的尊嚴和自由才真正流露了出來,人生自然的态度,生命的享受,竟然因為簡簡單單的腳下釋放,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