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學為讀書(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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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幾個聽也沒有聽過的方程式。

     我當場吃了鴨蛋。

     在全班同學的面前,這位數學老師,拿着蘸得飽飽墨汁的毛筆,叫我立正,站在她劃在地下的粉筆圈裡,笑吟吟惡毒無比的說:“你愛吃鴨蛋,老師給你兩個大鴨蛋。

    ”在我的臉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塗了兩個大圓餅,因為墨汁太多了,它們流下來,順着我緊緊抿住的嘴唇,滲到嘴巴裡去。

     “現在,轉過去給全班同學看看。

    ”她仍是笑吟吟的說。

    全班突然爆出了驚天動地的哄笑,隻有一個同學沒有笑,低下頭好似要流淚一般。

     我弄錯了一點,就算這個數學老師不配做老師,在她的名分保護之下,她仍然可以侮辱我,為所欲為。

     畫完了大花臉,老師意猶未盡,她叫我去大樓的走廊上走一圈。

    我僵屍般的走了出去,廊上的同學先是驚叫,而後指着我大笑特笑,我,在一刹那間,成了名人。

     我回到教室,一位好心的同學拖了我去洗臉,我沖臉時一句話都沒有說,一滴淚都沒有掉。

     有好一陣,我一直想殺這個老師。

     我照常上了幾天課,照常坐着公共汽車晃去學校。

     有一天,我站在總統府廣場的對面,望着學校米黃色的平頂,我一再的想,一再的問自己,我到底是在幹什麼?我為什麼沒有勇氣去追求自己喜愛的東西?我在這兒到底是在忍耐什麼?這麼想着想着,人已走到校門口,我看一下校門,心裡歎着:“這個地方,不是我的,走吧!” 我背着書包,一坐車,去了六張犁公墓。

     在六張犁那一大堆土饅頭裡,我也埋下了我不愉快的學校生涯。

     那時候,我認識的墓地有北投陳濟棠先生的墓園,有陽明山公墓,有六張犁公墓,在現在市立殡儀館一帶也有一片沒有名字的墳場。

    這些地方,我是常客。

    世上再沒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們都是很溫柔的人。

     逃學去墳場其實很不好玩,下起雨來更是苦,可是那兒安靜,可以用心看書。

     母親不知我已經不上學了,每天一樣給我飯錢,我不吃飯,存了三五元,去牯嶺街當時的舊書店(當時不放地攤的),買下了生平第一本自己出錢買下的書,上下兩冊,叫做《人間的條件》。

     我是不太笨的,曠課兩三天,便去學校坐一天,老師看見我了,我再失蹤三五天。

     那時家中還沒有裝電話,校方跟家長聯絡起來并不很方便。

     我看書的速度很快,領悟力也慢慢的強了,興趣也更廣泛些了,我買的第二本書,也是舊的,是一本《九國革命史》,後來,我又買進了國語日報出的一本好書,叫做《一千零一個為什麼》,這本書裡,它給小孩子講解自然科學上的常識,淺淺的解釋,一目了然,再不久,我又買下了《伊凡·傅羅姆》這本太感人的舊書,後來差不多從不吃飯,飯錢都換了書。

    在逃學完完全全釋放的時光裡,念我真正愛念的東西,那真是生命最大的享受。

     逃課的事,因為學校寄了信給家裡,終于到了下幕的時候。

     當時,我曾經想,這事雖然是我的錯,可是它有前因,有後果,如果連父母都不了解我,如果父親也要動手打我,那麼我不如不要活了。

     我休學了一年,沒有人說過一句責備我的話。

    父親看了我便歎氣.他不跟我多說話。

     第二年開學了,父母鼓勵我再穿上那件制服,勉強我做一個面對現實的人。

    而我的解釋,跟他們剛好不太一樣,面對自己内心不喜歡的事,應該叫不現實才對。

     母親很可憐,她每天送我到學校,看我走進教室,眼巴巴的默默的哀求着我,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我低頭坐在一大群陌生的同學裡,心裡在狂喊:“母親,你再用愛來逼我,我要瘋了!” 我坐一節課,再拿起書包逃出校去,那時候我膽子大了,不再上墳墓,我根本跑到省立圖書館去,在那裡,一天啃一本好書,看得常常放學時間已過,都忘了回家。

     在我初二下那年,父母終于不再心存幻想,将這個不成器的孩子收留在家,自己教育起來。

     我的逃學讀書記也告一段落了。

     休學在家,并不表示受教育的終止。

     當時姐姐高中聯考上榜了二女中,可是她實在受不了數學的苦難,又生性喜歡音樂,在經過與父母的懇談和了解之下,她放棄了進入省中的榮譽,改念台北師範學校音樂科,主修鋼琴,副修小提琴。

    也因為這一個選擇,姐姐離家住校,雖然同在台北市裡住着,我卻失去了一個念閑書的好伴侶。

     姐姐住校去了,我獨占了一間卧室,那時我已辦妥休學手續,知道不會再有被迫進教室的壓力,我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起來。

     那一年的壓歲錢,我去買了一個竹做的美麗書架,放在自己的房間裡,架上零零落落的幾十本書,大半是父親買回來叫我念的。

     每天黃昏,父親與我坐在藤椅上,面前攤着《古文觀止》,他先給我講解,再命我背誦,奇怪的是,沒有同學競争的壓力,我也領悟得快得多,父親隻管教古文,小說随我自己看。

     英文方面,我記得父親給我念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是奧·亨利寫的《浮華世界》,後來又給我買了《小婦人》、《小男兒》這些故事書,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母親每一次上街,都會帶英文的漫畫故事給我看,有對話、有圖片,非常有趣而淺近,如《李伯大夢》、《渴睡鄉的故事》(中文叫《無頭騎士》嗎?)、《愛麗絲漫遊仙境》、《灰姑娘》這些在中文早已看過的書,又同英文一面學一面看,英文就慢慢的會了。

     真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