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二 弗利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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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都記得弗利谷多的名字,他的鋪子可以說是解決饑餓,救濟貧窮的廟堂。

    王政複辟最初十二年間住過拉丁區的大學生,很少不是弗利谷多的老主顧。

    晚飯一共三道菜,加上一壺葡萄酒或者一瓶啤酒,定價十八銅子,多付四個銅子就能有整瓶的酒。

    同行的招貼上印着“面包盡量”幾個大字,就是說不怕客人“過量”;這種營業方針使那位照顧青年的老闆不曾發大财。

    好些顯赫的要人都經過費利谷多哺育。

    在索邦廣場和黎塞留新街的拐角兒上,不少名流一看見裝着小格子的玻璃門面,心中便浮起許許多多無法形容的回憶,覺得意味深長。

    七月革命①以前,弗利谷多的兒子孫子從來沒改動門面,玻璃老是那暗黃的色調,一派古老穩重的氣息表示他們不喜歡招攬顧客的外表。

    現在的飯店老闆幾乎都拿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做廣告,櫥窗裡陳列的有紮成标本一般,根本不預備燒烤的野味;有希奇古怪的魚,正如唱滑稽戲說的“我瞧見一條出色的鯉魚,要買也不妨等上十天八天”;還有名為時鮮而早已落市的蔬果,擺得五花八門,給士兵和他們的鄉親看着取樂。

    老實的弗利谷多不來這一套,隻用一再修補的生菜盆裝滿煮熟的李子,叫顧客看了眼睛舒服,知道别家飯店在招貼上大吹特吹的“飯後點心”,在這兒不是一句空話。

    六斤重的面包切成四段,保證“面包盡量”的諾言。

    這就算鋪子的排場了。

    主人的姓大有文章可做,②如果早生兩百年,莫裡哀準會替他揚名。

    弗利谷多飯店至今存在,隻要大學生想活下去,那鋪子一定能開下去。

    大家在那兒照常吃飯,東西既不多,也不少;吃的時候也象工作的時候一樣,心情或者陰沉,或者開朗,看各人的性格和情形而定。

    那有名的鋪子當時有兩間又長、又窄、又矮的餐廳,湊成一個直角,一間面對索邦廣場,一間面對黎塞留新街。

    桌子特别長,頗有修道院風味,不知從哪個修院飯廳搬來的,刀叉旁邊的飯巾套着湛亮的白鐵箍,刻着号碼。

    在老弗利谷多手裡,桌布每逢星期日更換一次,據說後來弗利谷多的兒子改做一星期換兩次,因為同行競争,老店受到威脅。

    這鋪子好比一個工具齊備的工場,而不是豪華富麗,大開筵席的禮廳,客人吃完就走。

    店裡忙得很,侍應的人來來去去,從來不閑着,大夥兒都在幹活,沒有一個多餘的人。

    菜的品種不多。

    馬鈴薯終年不斷,愛爾蘭連一個馬鈴薯都沒有了,到處都絕迹了,弗利谷多照樣供應:三十年來始終煎得黃黃的,象提香③喜歡用的那個色調,上面撒着細末子的菜葉,面目不變,叫惟恐衰老的婦女看了眼紅,一八一四年看到的馬鈴薯,你到一八四○年再去看,保證沒有分别。

    店裡的羊排和裡脊牛排,相當于韋裡酒家的松雞和鲟魚片,算是了不起的名菜,需要早上預定。

    母牛肉不少,小牛肉很多,做成各種新鮮花樣。

    大批的鳕魚和青花魚在大西洋沿岸一出現,弗利谷多鋪子就大批湧到。

    一切都跟蔬菜的交替和法國時令的變化息息相關,你在那裡知道的事都是有錢的,有閑的,不關心自然界順序的人從來想不到的。

    拉丁區的大學生在弗利谷多飯店裡知道的季節最正确:他知道什麼時候大豆和豌豆豐收,什麼時候白菜在中央菜市場泛濫,哪種生菜貨源充足,蘿蔔是不是歉收。

    民間向來有種無稽之談,說牛排的供應和馬的死亡率有關;④呂西安住進拉丁區的時節又在流行這樣的話。

    象弗利谷多鋪子裡那種動人的景象,巴黎很少飯店看得見。

    那兒有的是青年人的朝氣,信心,不怕窮苦的自得其樂的精神;當然,表情激烈,嚴肅,又陰沉又騷動的臉不是沒有。

    大家穿着很随便。

    熟客一朝衣冠端整的上門,立刻有人注意。

    誰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