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九 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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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法郎一部了,也有人忌憚我了。

    等到有朝一日,我不需要住在佛洛麗納家裡,間接靠一個暴發的藥材商供養,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屋子,進了一家大報,手中有份副刊的時候,告訴你,朋友,佛洛麗納馬上走紅;至于我自己,那時可不知道變成什麼:或者當部長,或者做一個誠實君子,都可能。

    (盧斯托滿臉屈辱的擡起頭來,眼神又絕望又憤慨,惡狠狠的望着樹上的葉子。

    )我寫過一部出色的悲劇,戲院也接受了!舊紙堆裡還有一部永遠不會出世的詩稿!我本是個好人!心地純潔。

    當初夢想美妙的愛情,交攀上流社會的最高雅的婦女,如今隻弄到一個全景劇場的女戲子做情婦!并且我明明認為出色的作品,為了書店不肯送我一部,把它說得一文不值!” ①“大街上的戲院”是一百多年來巴黎流行的名稱,指國立四大劇院以外的一部分民營戲院,多半開設在意大利人大街,魚鍋大街一帶的鬧市上。

    
呂西安感動之下,含着眼淚緊緊握着盧斯托的手。

    青年近衛軍 記者站起身子,走往通向天文台的大路;兩人一塊兒踱過去,似乎要痛痛快快呼吸一下。

     盧斯托又道:“稱呼各種才具的話,所謂時行,走運,得勢,聲望,成名,群衆的擁護,隻是達到榮譽的各個踏級,還算不得真正的榮譽;可是要爬到任何一級所作的殘酷的鬥争,在文藝界以外沒有一個人知道。

    顯赫的聲名總是無數的機緣湊成的,機緣的變化極其迅速,從來沒有兩個人走同樣的路子成功的。

    卡那利和拿當的經曆完全不同,以後也不會重現。

    埋頭苦幹的阿泰茲将來也要靠另一種機會出名。

    人人渴望的名氣差不多永遠是個走紅的娼妓。

    低級的文藝好比在街頭挨凍的神女;第二流的文藝是受人豢養的情婦,剛剛脫離新聞界,由我做保镖的那個下流地方;交運的文藝仿佛風頭十足,态度狂妄的交際花,有住宅,有家具,有穿号衣的仆役,有車馬,向國家納稅,交結王公貴人,對他們或者款待,或者冷淡,盡可以怠慢急迫的債主。

    啊!從前的我,現在的你,還有許多别人,都把聲名當做天使,長着五色的翅膀,戴着雪白的頭巾,一手握着青枝綠葉的棕榈,一手亮着寶劍;既象神話中虛幻的人物,住在井底裡,又象清白窮苦的姑娘,隐居在郊區,除了貞潔和勇氣,沒有别的财産,将來會白璧無瑕的飛回天上,假定她沒有在貧民窟中受着污辱而死,遭着強暴而死,永遠沒人知道的話!抱着這種信念的人腦殼有銅箍保護,盡管殘酷的經驗象大風雪般打在他們身上,一顆心照樣熱呼呼的,這等人在這個地方可少得很了,”盧斯托一邊說,一邊拿手往下指着①在暮色蒼茫中冒煙的巴黎。

     呂西安眼中閃過小團體的形象,心中一動;盧斯托卻繼續大發牢騷,使呂西安聽着出神。

     “在這個發酵的大酒桶裡,我說的那種人寥寥無幾,和真正的情人一樣少,和金融界中來路清白的财産一樣少,和新聞界中潔身自愛的人一樣少。

    我今天告訴你的經驗,從前也有人告訴過我,可是沒用,正如我的經驗對你也不會有用。

    外省每年有一批年輕的野心家,受着同樣的熱忱鼓動,揚着臉,逞着傲氣,趕到這兒來,就算不是愈來愈多,至少每年相仿;來幹什麼?來向時行的風氣進攻。

    時行的風氣好似《一千零一日》中的圖蘭杜克特公主,個個青年想做卡拉弗王子!可是一個都猜不中她的謎。

    ②大家掉入苦難的溝壑,報界的泥坑,書業的沼澤。

    這些要飯的花子,替報紙寫寫小品,社會新聞,傳記性質的稿子,或者受精明的字紙商委托,寫一些小冊子,——出版商都喜歡半個月内銷完的無聊東西,不歡迎要相當時間才能出售的傑作。

    這批小青蟲沒有變成蝴蝶就被踩死了,他們隻求活命,顧不得什麼羞恥,下賤,對一個新出台的人材咬一口也好,捧一陣也好,但憑《憲政報》,《每日新聞》,《辯論報》的大老闆吩咐,隻聽出版商的号令,或者受一個嫉妒的同道請托,為的什麼呢?往往為了吃一頓。

    一朝過了關,早先的苦處全忘了。

    我替一個混蛋做了六個月槍手,寫出我最有才氣的文字,算是他寫的;他憑着這批樣品當上一份副刊的主編,非但不請我合作,連五個法郎也沒給我,而我見了他還不能不伸出手去,跟他握手。

    ” ①巴黎城中崗巒起伏,盧森堡公園坐落在高地上,十九世紀中葉建築物不多,尚可俯瞰全城。

    
②波斯故事《一千零一日》中有一篇講一個美麗而殘忍的中國公主,名叫圖蘭杜克特。

    向她求婚的人必須猜她的謎語,不中即請皇帝将求婚者斬首;因之喪命的男人不計其數。

    最後卡拉弗王子把她的謎語全部猜中,兩人結為夫婦。

    
呂西安傲氣十足的說道:“為什麼呢?” 盧斯托冷冷的回答:“因為說不定有一天要他的副刊發表我一兩篇稿子。

    總而言之,朋友,在文壇上飛黃騰達的秘訣不在于自己工作,而在于利用别人的工作。

    報紙的老闆是承包商,我們是泥水木工。

    一個人越平庸,越成功得快;因為他唾面自幹,樣樣受得了,看見文壇上的霸主有什麼卑鄙龌龊的欲望,盡量迎合;比如那個剛從利摩日來的埃克托·曼蘭,已經在一家中間偏右的報館裡當政治編輯,也替我們的小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