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一 巴黎的第一批果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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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都會斬斷聯系。

    這個對呂西安極可怕的打擊不久就要來到。

    德·巴日東太太先送詩人回旅館,然後由杜·夏特萊陪着回家,可憐的情人看了大不高興。

     他上樓回到凄涼的卧室,一邊想:“不知他們倆議論我什麼。

    ” 車門關上了,杜·夏特萊微笑着說:“這可憐的青年乏味透了。

    ” “凡是胸中和腦子裡有一個幻想世界的人都是這樣。

    他們長時期醞釀一些美麗的作品,有許許多多思想要表達;他們不大重視談話,因為聰明才智作了零星交易,會降低價值的。

    ”高傲的奈格珀利斯這麼說着,還算有勇氣替呂西安辯護,但多半是為她自己而不是為呂西安。

     男爵道:“我承認你說得有理,可是我們是跟人過生活,不是跟書本過生活。

    親愛的娜依斯,我看出你們之間還沒有什麼,我很高興。

    就算你因為以前生活缺少興趣,有心找點兒補償,可千萬别把這個自封的才子作對象。

    你要是看錯了人怎麼辦呢?萬一幾天之内,親愛的美人兒,你遇到一般真有才具,真正傑出的人物,跟他一比較,發覺你馱在凝脂般的肩頭上捧出山的,并非有什麼生花妙筆的詩人,而是一個小猢狲,沒有風度,沒有見識,愚蠢,狂妄,在烏莫或許還算得上聰明,在巴黎隻是一個平凡之極的青年,那你豈不糟糕?這兒每星期都有詩集出版,便是最不行的也比沙爾東先生寫的高明。

    我勸你等一等,比較一下!”夏特萊看見車子拐進盧森堡新街,又說:“明天是星期五,歌劇院有演出;德·埃斯巴太太可以占用内廷總管的包廂,準會帶你同去。

    我到德·賽裡齊太太的包廂去瞻仰你的風采。

    明兒演的是《達那伊得斯》①。

    ” ①《達那伊得斯》,薩利埃裡的歌劇,于一七八四年首演成功,成為保留劇目。

    
她說:“好吧,再見了。

    ” 第二天,德·巴日東太太想湊起一套象樣的晨裝去見她遠房的弟媳婦,德·埃斯巴太太。

    天氣稍微涼一些,她在昂古萊姆的舊衣服裡找來找去,勉強挑出一件綠絲絨袍子,滾邊相當火氣。

    在呂西安方面,他覺得應當把那件貴重的藍色禮服拿回來,他也讨厭身上穿的單薄的外套,又想到說不定會碰上德·埃斯巴太太,或者出其不意的到她家裡去,不能不經常衣冠楚楚。

    他急于取回包裹,跳上一輛出租馬車,不出兩小時花了三四個法郎,使他對巴黎的開支大有感觸。

    他穿上他最講究的服裝,走往盧森堡新街,在門口遇到冉蒂從屋内出來,陪着一個跟班小厮,小厮帽子上插着鮮豔的羽毛。

     冉蒂說:“先生,我正要上你那兒去,太太叫我送個字條給你。

    ”冉蒂在外省随便慣了,不懂巴黎的規矩和客套。

     小厮隻道詩人是個當差。

    呂西安拆開信來看了:德·巴日東太太整天都在侯爵夫人家,夜晚到歌劇院去,約呂西安在那兒相會;她弟媳婦很樂意請青年詩人看戲,在包廂中給他一個位置。

     呂西安私下想:“她是愛我的!我提心吊膽根本是荒唐。

     今天晚上她就介紹我去見她弟媳婦了。

    ” 他心花怒放,直跳起來。

    那時離開快樂的夜晚還有一段時間,他想痛痛快快的消磨,便直奔杜伊勒裡公園,打算散步到傍晚,再上韋裡酒家吃一頓。

    他蹦蹦跳跳,快樂得飄飄然,跨上斐揚平台,一邊走一邊打量遊人,但見俊俏的婦女由她們的愛人和漂亮哥兒陪着,成雙作對,手挽着手,跟熟人眉來眼去的打招呼。

    這個平台和美景街大不相同!蹲在這華麗的架子上的鳥兒比昂古萊姆的不知好看多少!這裡的是五色斑斓的印度鳥美洲鳥,昂古萊姆的隻是灰溜溜的歐洲鳥。

    呂西安在杜伊勒裡待了兩小時,簡直是受罪。

    他把自己嚴格檢查了一下,批判了一下。

    先是那些漂亮哥兒沒有一個穿禮服的。

    偶爾看到一個穿禮服的人,隻是沒人理會的老頭兒,窮苦的可憐蟲,或是住在沼澤區靠利息過活的人,或是機關裡的當差。

    容易激動,目光尖銳的詩人,發現除了晚上的裝束還有白天的裝束,便覺得自己的舊衣衫醜陋不堪:禮服的式樣早已過時,藍也藍得不登大雅,領子特别難看,前面的衣擺因為穿久了,老是擠在中央;紐扣發紅;有折痕的地方褪了顔色;總而言之毛病百出,十分可笑。

    背心太短了,外省的裁剪更是不堪入目,呂西安急忙扣上禮服的紐子,遮住背心。

    最後他發覺隻有普通人才穿南京緞褲子,有身分的人穿的不是上等花色細呢,便是一塵不染的雪白的料子。

    并且褲腳管都有帶子扣在鞋底上;呂西安的褲腳偏偏和靴跟不合作,望上翻卷,似乎對靴子大有反感。

    他戴着角上繡花的白領帶,當初妹子看見杜·奧圖瓦先生和德·尚杜先生系着這種領帶,趕緊替哥哥照樣做了幾條。

    可是巴黎人白天不用白領帶,除非是老古闆、上了年紀的金融家,或是一本正經的官吏。

    不但如此,可憐的呂西安從公園的鐵栅望出去,看見裡沃利街的人行道上走過一個雜貨店的夥計,頭上頂着一隻籃,領帶兩頭有他心愛的女工繡的花!那時仿佛一棍打着呂西安的胸口,這是我們感覺的中心,說不出是哪個器官的部位;人類自從有了感情以後,遇到強烈的快樂或痛苦,總要拿手去按那個地方的。

    讀者認為以上的叙述幼稚可笑嗎?有錢的人從來沒嘗到這一類的痛苦,當然覺得我說的情形惡俗,荒唐。

    可是不見得隻有幸運兒和有權有勢的人遭到困難,生活大起變化,才值得注意,可憐蟲的苦惱就不值得注意。

    小百姓受的痛苦不是和大人物一樣多嗎?痛苦能使一切變得偉大。

    如果改動一下名詞,談的不是服裝的美醜,而是什麼勳章,榮譽,頭銜,這些看上去很小的事情,不是也叫功業彪炳的生涯大起風波嗎?況且對一般想冒充闊佬的人,服裝問題的确關系重大;因為往往先要擺了空場面,以後才能撐起真場面。

    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是内廷總管的親戚;各方面的名流,經過特别挑選的聞人,都在她府上出入;呂西安想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