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二十七 出爾反爾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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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拉莉道:“他們說的不錯!英雄好漢應當拿别人做工具。

    三篇書評換到四百法郎!我花兩年心血寫的一部書,道格羅也僅僅出到這個價錢。

    ” 柯拉莉道:“就寫評論吧,樂得散散心!我不是今晚扮安達盧西亞女人,明兒扮波希米亞女人,後天扮男人嗎?你跟我一樣辦就是了,看在金錢份上,他們要你做鬼臉就做鬼臉,隻要咱們日子過得快活。

    ” 呂西安被似是而非的怪論迷惑了,精神興奮,仿佛騎上了一匹使性的騾子,——飛馬珀伽索斯和巴蘭的驢子①交配出來的牲口。

    他在布洛涅森林中兜風,思想也在奔騰馳騁,發現勃龍代的論調頗有獨到的地方。

    他興高采烈吃過晚飯,在道裡阿那兒簽了合同,把《長生菊》的版權全部出讓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随後上報館去轉一轉,匆匆忙忙寫好兩欄稿子,回到旺多姆街。

    他如同那般元氣充沛,精力還沒有怎麼消耗的人,隔天的念頭第二天早上已經醞釀成熟。

    他快快活活的考慮書評,一團高興的動起手來。

    既是翻案文章,筆下自有一些精彩的段落。

    他幽默,诙諧;對文藝上的情感,觀念,形象等等,居然有新的見解。

    他又巧妙,又機靈,想起在商業巷上的閱覽室中第一次讀那部書的印象,用來贊美拿當。

    他隻用幾句話就從苛刻的批評家,滑稽的嘲弄者,一變而為詩人:抑揚頓挫的字句好比提着滿爐的香朝着神壇來回擺動②。

     ①神話中的飛馬珀伽索斯,通常用來譬喻富有詩意的幻想。

    巴蘭的驢子在急難時能作人言,見本書第140頁注①。

    
②舊教儀式,常用鍊條吊着小香爐向神壇來回擺動,使香煙沖往神壇。

    
呂西安把他在柯拉莉梳妝的時候寫的八頁稿子在柯拉莉面前一揚,說道:“又是一百法郎,柯拉莉!” 他趁着才思煥發的當口,細磨細琢的寫了一篇向勃龍代預告過的惡毒的稿子,攻擊夏特萊和德·巴日東太太。

    那天上午呂西安體會到做新聞記者的最大的樂趣:推敲諷刺的警句,把寒光閃閃的刀鋒磨得銳利無比,拿敵人的心窩當做刀鞘,還雕刻刀柄給讀者欣賞。

    群衆隻曉得贊美刀柄的做工,看不出惡意,不知道俏皮話的鋒芒淬着仇恨的毒素,把敵人的自尊心亂翻亂攪,戳成無數的窟窿。

    這種陰森森的作惡的快感,隻有私下咂摸而無人知道的快感,好比同一個不在眼前的人決鬥,用筆杆子把對方殺死,也好比做記者的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能為所欲為,象阿拉伯故事中身藏符咒的人物。

    冷嘲熱諷是仇恨的結晶,而仇恨是集邪欲之大成,正如愛是集美德之大成。

    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愛的快樂,也沒有一個人報複的時候不絕頂俏皮。

    雖然這種聰明在法國極其普遍,不足為奇,可是始終受人歡迎。

    呂西安這篇文章準會替小報助長陰險惡毒的名聲,事實也的确如此。

    他刺到兩個人的内心深處,大大傷害了他的情敵夏特萊和他以前的洛爾,德·巴日東太太。

     柯拉莉對呂西安道:“行啦,咱們上布洛涅去兜風。

    馬早已套好,等得不耐煩了。

    你也不能太辛苦。

    ” “咱們先把批評拿當的稿子送給曼蘭。

    真的,報紙競象阿喀琉斯的神槍,傷了人能把他治好的①,”呂西安一邊說一邊又改動幾處文字。

     ①荷馬史詩《伊利昂紀》中,曾描寫英雄阿喀琉斯的槍傷了人,隻消用他槍上的鏽屑塗在傷口上,就能治愈。

    
一對情人出發了,在巴黎城中炫耀他們闊綽的排場;以前大家眼裡根本沒有呂西安,現在開始注意他了。

    既然懂得這個都市有如汪洋大海,要在裡頭當個角色多麼困難,呂西安受到注意自然心花怒放,快樂得如醉如狂。

     柯拉莉道:“孩子,到你裁縫那兒轉一轉,倘若衣服做好了,就試樣子,要不也得催一下。

    你去見那般漂亮太太,就要你把魔王德·瑪賽,小拉斯蒂涅,阿瞿達一潘托,馬克西姆·德·特拉伊,旺德奈斯,把所有的公子哥兒一齊比下去。

    别忘了你的情人是柯拉莉!再說,你不會對我不忠實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