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一 巴黎的第一批果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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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買;又給她一個女裁縫的地址,代替維克托莉;總之他讓德·巴日東太太明白,昂古萊姆的鄉氣必須去掉。

    臨走他又想出一個好主意。

     “明兒我可以在戲院裡弄到一個包廂,”他很随便的說,“我來接你和德·呂邦潑雷先生同去。

    讓我在巴黎替你們當個向導。

    ” 德·巴日東太太看他邀請呂西安,私忖道:“他有這點兒氣量,我倒沒想到。

    ” 六月裡,部長們的包廂無處安排:政府黨的議員和他們的後台老闆收割葡萄或者監督收成去了,平日請托最多的熟人不是下鄉就是出門旅行;那時巴黎各戲院最好的包廂便出現一批古怪的客人,隻露一次面,給人的印象賽過一張舊地毯。

    杜·夏特萊有心利用機會,不用破費什麼,請請娜依斯,那些娛樂也最配外省人的胃口。

    第二天,呂西安第一次上門,沒有遇到路易絲。

    德·巴日東太太在外面買幾樣必需品。

    她聽着夏特萊的指點,同那些大名鼎鼎,神氣俨然的時裝專家商量去了。

    她已經寫信給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報告她到了巴黎。

    盡管在外省當過長時期的領袖,自信很強,這時照樣提心吊膽,怕自己鄉氣。

    她相當聰明,知道女人之間的交際全靠第一面的印象;雖然她自以為很快就能和德·埃斯巴太太那樣高級的婦女并駕齊驅,覺得開頭還是需要人家包涵,讨人喜歡的因素一個都不能放過。

    因此她很感激夏特萊給她門道,讓她能夠配合巴黎的時髦社會。

    碰巧當時侯爵夫人的處境使她很樂意幫助丈夫的親屬。

    德·埃斯巴侯爵不知為什麼過着隐居生活,對産業、政治、家屬、妻子不聞不問。

    侯爵夫人在可以自由行動的情形之下,需要輿論支持;有機會代替侯爵照顧他的家屬,再高興沒有。

    她有心把這件事做得人人知道,格外顯出丈夫的不是。

    她當天回了一封親熱的信給德·奈格珀利斯家的小姐,德·巴日東太太。

    信裡的話說得非常好聽,你直要在社會上混了相當時間才會發覺内容空虛。

     久聞大名,不勝仰慕;有機會同家屬相聚,更其高興。

    巴黎的友誼并不可靠,所以很想在世界上多一個知己;否則長此與外人往還,未免過于虛妄。

    大姑倘有差遣,無不效勞。

    實因小恙,不能趨前拜訪。

    辱承垂念,先布謝忱。

     呂西安第一次在幾條大街跟和平大街之間溜達,象初到巴黎的人一樣隻顧看景緻,來不及注意人物。

    在巴黎,首先引起注意的是規模宏大:鋪子的華麗,房屋的高度,車馬的擁擠,随處可見的極度奢華與極度貧窮的對比,先就使你吃驚。

    富于想象的呂西安想不到有這些同他不相幹的群衆,覺得自己大大的縮小了。

    在外省有些名氣,無論到哪兒都感到自己重要的人,突然之間變得毫無身價是很不習慣的。

    在本鄉是個角色,在巴黎誰也不拿你當人,這兩個身分需要有一段過渡才行,太劇烈的轉變會使你失魂落魄。

    青年詩人平素有什麼感情,思想,總有人和他交流,聽他傾訴,便是極小的感觸也能找到共鳴的心靈;這樣的人勢必覺得巴黎一片荒涼,可怕得很。

    呂西安漂亮的藍色禮服還不曾拿來,身上穿的即使不算破爛,至少很寒酸,因此他等德·巴日東太太回家的當口再去的時候,不免感到拘束。

    杜·夏特萊男爵比他先到,随即帶他們到牡蛎岩飯店吃飯。

    呂西安被巴黎天旋地轉的速度攪昏了,對路易絲又不能說什麼話,車上有第三者在場;他隻能捏捏路易絲的手,路易絲态度和藹,表示了解他的意思。

    吃過晚飯,夏特萊帶兩個客人上滑稽歌舞劇院。

    呂西安見到夏特萊便心中不快,恨天下竟有這種巧事,他也會到巴黎來。

    稅務稽核所所長說他此番出門是為了施展抱負:希望進随便哪個衙門當個秘書長,在參事院兼一個評議官;他特意來要求人家履行諾言,象他這樣的人材總不能老是做稽核所所長;他甯可閑着,不是當國會議員便是再進外交界。

    說話之間,他身價越來越高了。

    呂西安隐隐然承認,過時的花花公子的确熟悉巴黎,是一個高明的交際家;更難堪的是呂西安吃飯看戲都沾了他的光。

    凡是詩人驚惶失措的場合,前任的首席秘書都如魚得水。

    呂西安的遲疑,驚奇,問話,未經世面而鬧的笑柄,叫他的情敵杜·夏特萊看着微笑,好比老水手笑新水手立腳不穩。

    呂西安第一次在巴黎看戲,很有興趣,心慌意亂的不愉快總算有所補償。

    那個晚上很值得紀念,因為他對外省生活的觀念不知不覺去掉了一大半。

    眼界擴大了,社會的規模不同了。

    鄰座幾個漂亮的巴黎女人打扮得多時髦,多嬌嫩,呂西安覺得相形之下,德·巴日東太太雖然穿得還講究,到底陳舊了:料子,式樣,顔色,沒有一樣不過時。

    頭發的款式,呂西安早先在昂古萊姆贊歎不置,此刻同那些婦女的細巧的花樣一比,簡直惡俗。

    他心上想:“是不是她就這樣保持下去呢?”不知道德·巴日東太太白天就在作脫胎換骨的準備。

    外省沒有選擇,沒有比較;天天看慣的面孔自有一種大家公認的美。

    在外省被認為好看的女子,一到巴黎便沒人注意,原來她的美隻象老話說的:獨眼龍在瞎子國裡稱王。

    呂西安拿戲院裡的女人同德·巴日東太太作了一個比較,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德·巴日東太太把他和杜·夏特萊作的比較。

    在德·巴日東太太方面,她對情人也有許多異樣的感想。

    雖然長相極美,可憐的詩人一點風度都沒有。

    袖子太短的外套,外省的蹩腳手套,緊窄的背心,和花樓上的青年比起來,可笑得不象話;德·巴日東太太隻覺得他一副可憐樣兒。

    夏特萊卻是很知趣的照顧她,無微不至的關切顯得他情意深厚;穿扮大方,舉止潇灑,好比一個演員回到了他原來的舞台;他六個月中失去的陣地兩天功夫都收複了。

    俗人不相信感情會突然變化,事實上兩個情人的分離往往比訂交更快。

    呂西安和德·巴日東太太相互之間的迷夢正在逐漸消失,而這是巴黎促成的。

    在詩人眼中,人生擴大了;在路易絲眼中,社會有了新的面目。

    隻要出一樁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