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一部 二 德·巴日東太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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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空沒有一朵烏雲! 她說:“你的詩真是受了我的感應嗎?” 這個疑問是喜歡玩火的女人有心挑逗,叫呂西安冒出一顆眼淚;她便安慰呂西安,破題兒第一遭親了親他的額角。

    真的,呂西安是個大人物,她要好好的栽培他,教他意大利文,德文,糾正他的态度舉動;有了這些借口,她可以當着那般讨厭的清客,讓呂西安經常留在身邊了。

    她多關切呂西安的生活!為着呂西安重新弄音樂,引他進入音樂的天地,彈幾支貝多芬的美妙的曲子,使他聽着出神。

    呂西安快樂,路易絲也跟着快樂;看見呂西安心醉神迷,快要暈過去的樣子,她假惺惺的說:“有了這樣的幸福,我們不是該滿足了嗎?”可憐的詩人糊塗透頂,回答說:“是的。

    ” 形勢逐漸發展,上星期路易絲居然留呂西安在家和德·巴日東先生同桌吃飯。

    雖然有丈夫在場,事情還是弄得滿城皆知,大家還認為過分離奇,難以相信。

    結果引起許多駭人聽聞的謠言。

    有的人覺得社會馬上要天翻地覆了。

    另外一些人大聲疾呼的說:“這就是高談自由平等的後果!”醋意十足的杜·夏特萊打聽出服侍産婦的夏洛特太太便是沙爾東太太,被他說做“烏莫夏多布裡昂的母親”。

    這句話變了一句有名的俏皮話。

    德·尚杜太太第一個趕往德·巴日東太太家,說道: “親愛的娜依斯,你可知道全昂古萊姆談論的事嗎?那起碼詩人的娘,就是兩個月以前服侍我嫂子生産的夏洛特太太!” 德·巴日東太太擺出一副十足地道的王後面孔,回答說:“親愛的,這有什麼大驚小怪?她不是藥劑師的寡婦嗎?德·呂邦潑雷家的小姐落到這步田地也夠可憐的了。

    假定你跟我窮得一個錢都沒有?……咱們靠什麼過活?怎麼養活你的孩子?” 德·巴日東太太的鎮靜壓倒了貴族的怨歎。

    偉大的心胸最容易把苦難當作德行。

    做的好事受到指責而堅持下去,也更有意思;清白無辜和不正當的嗜好同樣有刺激作用。

    晚上德·巴日東太太家高朋滿座,都是來埋怨她的。

    她拿出冷嘲熱諷的口才,說即使貴族成不了莫裡哀,拉辛,盧梭,伏爾泰,瑪西永,博馬舍,狄德羅,至少該接待生出大人物的家具商,鐘表匠,鑄刀匠。

    ①她說天才永遠是貴族。

    她責備那些紳士不懂得自己真正的利益。

    總而言之,她說了許多傻話,聽的人要不那麼蠢,早就心中有數;可是他們隻以為她脾氣古怪。

    一場雷雨被她用大炮轟散了。

    呂西安第一次被請來當衆露面,四桌客人在褪色的舊客廳裡打惠斯特②;路易絲滿面春風的接待呂西安,擺着一副叫人非服從不可的王後氣派向大衆介紹。

    她把間接稅稽核所所長叫做“夏特萊先生”,表示她知道夏特萊并無資格在姓氏之前加上舊家的标識,夏特萊聽着愣住了。

    從那天晚上起,呂西安算是硬挨進了德·巴日東太太的圈子;可是個個人當他毒物看待,存心慢慢的用傲慢的态度做解毒劑,把他排除出去。

    娜依斯雖然勝利,卻是大失人心;一部分反對派打算離開她了。

    阿美莉,——就是德·尚杜太太,——聽着夏特萊的主意決定每星期三接待賓客,和德·巴日東太太唱對台。

    德·巴日東太太是每天晚上招待的,去的人早已養成習慣,老是坐在那幾張綠呢牌桌前面,玩那幾副西洋雙六棋③;看慣屋子裡的當差,燭台;在走道裡挂大衣,帽子,放套鞋,都變了刻闆文章;甚至對樓梯的踏級也象對女主人一樣有感情。

    大家捺着性子忍受“禦花園中的薊鳥④”,這是亞曆山大·德·布勒比昂想出來的俏皮話。

    最後,農學會會長還說出一番内行話來消除衆人的怒氣。

     他說:“大革命以前,便是主公大臣也接待跟這小詩人差不多的小角色,例如杜克洛,格裡姆,克雷比庸等等;可是從來不接見收人頭稅的小官兒,象夏特萊這種人。

    ” ①莫裡哀的父親是家具商;盧梭和博馬舍的父親是鐘表匠;狄德羅的父親是鑄刀匠。

    
②紙牌戲的一種,橋牌的前身。

    
③用骰子和跳棋玩的一種遊戲。

    
④薊鳥(以薊草人食料的鳥)在法文中叫做“沙爾東納萊”;呂西安姓沙爾東,原義為薊草,是一種開淡紫花的多年生草。

    沙爾東納萊前半與沙爾東相同,又可作小沙爾東解。

    
杜·夏特萊做了沙爾東的替死鬼,個個人對他冷淡。

    間接稅稽核所所長自從被稱為夏特萊先生起,發誓非征服德·巴日東太太不可;他一發覺受人攻擊,反而站在女主人一邊,替青年詩人撐腰,自稱為呂西安的朋友。

    了不起的外交家當年手段笨拙,沒有拍上拿破侖,如今卻來籠絡呂西安,跟他親熱了。

    他請了一次客,替詩人捧場,出席的有省長,稅局局長,駐軍司令,海軍學校校長,法院院長,所有的行政首腦。

    可憐的詩人大受誇獎,要不是二十二歲的年輕人,聽着那些耍弄他的贊美準會疑心。

    上甜菜的時候,夏特萊要他的情敵朗誦他最近的傑作,《垂死的沙達那帕魯斯的頌歌》。

    素來不動感情的中學校長拍手說,便是冉-巴蒂斯特·盧梭①也不能寫得更好了。

    西克斯特·複特萊男爵斷定這小詩人不是經不起誇獎,早晚在暖室裡幹癟,便是為了未來的光榮得意忘形,鬧出些狂妄的笑話來,仍舊縮回去做個無名小卒。

    在這個天才不曾夭折的時期,夏特萊的雄心似乎為德·巴日東太太犧牲了;其實他老奸巨猾,訂好計劃,要象刺探軍情一樣留意兩個情人的行動,等候機會消滅呂西安。

    從那時起,城内城外隐隐然說到昂古萊姆出了一個大人物。

    輿論一緻贊美德·巴日東太太照顧青年才子。

    德·巴日東太太發現她的行事有人贊同,就想獲得公衆的批準。

    她在本省内逢人便說,要舉行一次請吃冰淇淋和糕點的茶會;那時茶葉還作為消化藥,歸藥房發售,請客喝茶是從來未有的創舉。

    第一流的貴族都被請去聽呂西安朗誦一件重要作品。

     ①冉-巴蒂斯特·盧梭(1671—1741),法國抒情詩人。

    
路易絲把她暗中克服的困難瞞着呂西安,可也透露幾句上流社會反對他的陰謀。

    她認為應當讓呂西安知道天才一生中必然要經曆的危險,有些難關需要過人的勇氣才能沖破。

    她拿這種勝利當作教育。

    她伸着雪白的手,向呂西安指出要用不斷的苦難去換取的光榮,提到殉道的志士非受不可的毒刑,她搬出她的最好聽的空話,最浮誇的詞藻。

    那種信口開河的議論正是學了《柯麗娜》小說中的缺點。

    她自以為雄辯滔滔,偉大之極,而她的口才又是受她的邦雅曼的感應,也就更愛他了。

    ①她勸呂西安放大膽子抛棄父親的姓氏,改用呂邦潑雷那個高貴的姓,不用管群衆起哄,反正将來王上會批準的。

    布拉蒙-紹弗裡家的小姐,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跟路易絲是至親,在宮廷中很有勢力,請求改姓的事由路易絲負責就是了。

    聽到王上,宮廷,德·埃斯巴侯爵夫人這些字兒,呂西安好比看見一連串美麗的煙火,覺得大有改姓的必要。

     “親愛的孩子,”路易絲帶着又溫柔又打趣的口吻說,“事情早一天做,公衆就早一天承認。

    ” 她把社會的階層一一揭開,叫詩人明白這個巧妙的主意可以使他平空跳過多少等級。

    呂西安聽着她的勸告,立刻改變思想,不再相信一七九三年代的虛幻的平等;對于名位的饑渴本來被大衛用冷靜的理智消解了,如今受到路易絲的煽動,她說隻有高等社會才是他活動的天地。

    憤懑不平的自由黨人inpctto②變了保王黨。

    呂西安咬着榮華富貴的禁果,發誓要送一個勝利的花冠給他的王後,哪怕是染着鮮血的花冠,他也要弄到手,quibuscumqueviis.③他要證明他的勇敢,說出眼前的痛苦,至此為止他瞞着路易絲;年輕人初次戀愛都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