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八 十四行詩

關燈
呂西安自從交了好運,和達尼埃爾·阿泰茲訂交的那一天起,在弗利谷多鋪子換了座兒;兩個朋友并排兒坐在一起吃飯,低聲談着文學,寫作的題材,讨論如何處理,如何開場,如何結束。

    那時達尼埃爾·阿泰茲正在替呂西安修改《查理九世的弓箭手》,某幾章重新寫過,加入一些美妙的段落,寫了一篇出色的序,把新興文學說得非常透徹,差不多成為全書的重點。

    有一天,達尼埃爾在飯店裡等着,呂西安随後趕到,握着朋友的手正要坐下,忽然瞧見艾蒂安·盧斯托抓着門上的拉手走進鋪子,便立刻放下達尼埃爾的手,告訴茶房,他要搬到賬台前面的老位置上吃飯。

    達尼埃爾挺溫柔的向呂西安瞟了一眼,埋怨中帶着原諒的意味,詩人看了心中一動,又拿起達尼埃爾的手握着,說道: “我有要緊事兒,等會告訴你。

    ” 盧斯托才坐下,呂西安也到了老位置上。

    他先招呼盧斯托,談起話來,兩人談得非常有勁,呂西安趁盧斯托飯沒有吃完,趕去拿《長生菊》的詩稿。

    那記者答應看看他的十四行詩,給它一個評價。

    呂西安看盧斯托表面上很殷勤,想托他介紹一個出版商或者引進報館。

    他回到飯店,發覺達尼埃爾悶悶不樂坐在一邊,肘子靠在桌上,神态憂郁的望着呂西安。

    呂西安受着貧窮的煎熬和野心的煽動,隻做沒看見小團體裡的弟兄,跟着盧斯托走了。

    太陽還沒下山,新聞記者和新學生一同到盧森堡公園的樹蔭下坐定,地段在天文台街和西街之間。

    那條西街當時等于一條狹長的泥坑,旁邊全是菜園,直要靠近沃日拉爾街才有住家。

    公園中那個區域遊人稀少,大家吃晚飯的時間,兩個情人盡管在此吵架,講和,不怕被人撞見。

    唯一可能的打擾是在西街小鐵門口站崗的老兵,可敬的軍人來回踱步說不定有些變化,多走一段路。

    艾蒂安就在這走道旁邊,兩株菩提樹中間的凳上坐下,讓呂西安從《長生菊》中挑出幾首十四行詩,作為樣品念給他聽。

    艾蒂安·盧斯托實習過兩年,已經闖進新聞界,和當時的幾個名流有些交情,在呂西安眼裡俨然是個要人了。

    因此外省詩人翻開詩稿的時候,認為需要來幾句開場白。

     “先生,十四行詩是詩歌中最難的一種體裁。

    這個短詩的形式,大家已經放棄了。

    法國沒有一個詩人比得上彼特拉克,因為意大利文比法文伸縮性大得多,允許思想縱橫馳騁,不受我們的實證主義束縛,(原諒我用這個名詞)。

    因此我覺得用一部十四行詩集做處女作,比較别緻。

    維克多·雨果采用頌歌,卡那利擅長短詩,貝朗瑞獨霸歌謠,卡西米·德拉維涅專寫悲劇,拉馬丁專作沉思①。

    ” “你是古典派還是浪漫派?”盧斯托問。

     呂西安一臉驚愕的神氣說明他完全不知道文壇的情形,盧斯托認為不能不指點他一番。

     “朋友,文壇上正在展開一場惡戰,你要加入應當立刻打定主意。

    第一,文學有好幾個區域;我們的大人物卻分為兩個陣營。

    保王黨是浪漫派,自由黨是古典派。

    文藝意見的分歧加上政見的分歧,在剛出頭的名人和失勢的名人之間引起一場大戰,各種武器都用到了:浪潮似的墨水,尖刀般的諷刺,兇狠的诽謗,惡毒的綽号。

    奇怪的是保王黨要求文藝自由,推翻我們文體的規律;自由黨倒要保持古典的題材,戲劇的三一律②,十二音節詩的氣勢。

    可見每個陣營的文學主張是同它的政治主張矛盾的。

    如果你是折衷派,就沒有一個人支持你。

    你打算站在哪一方面呢?” ①拉馬丁有兩部詩集都以“沉思”為題。

    
②法國十七世紀的古典派戲劇規定時間,場所,情節三者必須一緻,稱為三一律。

    
“哪一方面勢力更大?” 艾蒂安回答說:“自由黨的報紙比保王黨和政府黨①的報紙訂戶多得多;不過象卡那利那樣,盡管擁護君主專制,擁護宗教,受宮廷和教會提拔,他還是冒出來了。

    ”艾蒂安看見呂西安覺得要在兩面旗幟中挑選很驚慌,便道:“呃!十四行詩是布瓦洛以前的體裁,你還是做浪漫派吧。

    ②浪漫派都是年輕人,古典派是老頑固:将來準是浪漫派得勝。

    ” ①保王黨與政府黨意義并不相同:前者指右派的保王黨和真正的貴族,往往反對路易十八的政策,認為他遷就自由黨;後者是完全擁護政府的一派。

    
②十七世紀布瓦洛所著《詩的藝術》,古典派奉為作詩的規範。

    浪漫派主張打破布瓦洛的規律,歡迎十七世紀以前的詩文體裁及民族形式。

    
老頑固是浪漫派報紙想出來醜化古典派的名詞。

    我的大學 呂西安在開宗明義,最是切題的兩首十四行詩中挑了第一首,念道:《雛菊》! 田間的雛菊,你的色彩種類繁多, 不隻為悅人眼目而開放, 還道破我們心中的願望, 指出人心的趨向,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