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二十六 出版商拜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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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呂西安正和柯拉莉吃中飯,一輛輕便雙輪車在他們那條冷靜的街上停下,聽那幹脆的聲音就知道是漂亮車子,牲口步子輕快,站住也有一種特殊的方式,顯而易見是純血種的好馬。

    呂西安從窗口一望,果然看見道裡阿的那匹出色的英國馬,道裡阿把缰繩遞給小厮,下了車。

     呂西安對他的情婦嚷道:“書店老闆來了。

    ” 柯拉莉立即吩咐貝雷尼斯:“讓他等着。

    ” 年輕的姑娘把呂西安的利益看做自己的一般,應付事情又這樣機靈,呂西安看着微微一笑,走回去把她熱烈擁抱,覺得她聰明透了。

    狂妄的書店老闆會急急忙忙趕來,投機商中的大頭兒肯突然屈服,原是迫于形勢,這種形勢現在大家差不多忘了,因為十五年來書業的情形大不相同。

    在一八一六至一八二七年間,出版界除了托人在報紙的正文或者副刊上發表文章以外,沒有别的方法宣傳。

    一八二七年左右,本來隻租閱報刊的閱覽室才另收費用,供應新書;而報刊在重重捐稅的壓迫之下,也想出招登廣告的辦法。

    到那時為止,法國的日報篇幅有限,便是大報的規模也未必超過今日的小報。

    為了抵制新聞記者的霸道,道裡阿和拉沃卡兩人首先發明招貼來吸引主顧,用奇怪的字體,五花八門的顔色,加上各種花邊,後來還有石印的圖畫,把招貼弄得賞心悅目,叫讀者上當,送錢給書店。

    以後招貼愈變愈奇,一個有收藏癖的人居然收着全套的巴黎招貼。

    這一類的宣傳品最初限于鋪子的櫥窗,大街上陳列樣品的攤子,随後遍及全國,直到報紙行出登廣告的辦法,方始減少。

    可是報上的廣告以及廣告上登的作品被人遺忘的時候,招貼始終在你眼前,所以至今有人采用,尤其從漆在牆上的招貼出現以後。

    出了錢誰都可以刊登的廣告,使報紙的第四版對于國庫和投機商同樣成為生财之道。

    其實廣告就是印花稅條例,郵政章程①和創辦報刊必須繳納保證金的制度促成的。

    維萊勒先生當政的時期,定出那些限制,把報紙看作商品,很可能扼殺報紙;不料事實正相反,因為條例苛刻,幾乎沒法再辦新的刊物,原有的刊物便變成一種專利品。

    因此,一八二一年代的報刊操着思想界和出版界的生殺大權。

    直要花了驚人的代價,才能在本市新聞欄登出幾行宣傳文字。

    先是編輯室内部的把戲層出不窮;而夜晚拼版,決定哪篇稿子采用,哪篇稿子抽掉的當口,印刷所又變了各顯神通的戰場;弄到後來,資力雄厚的書店竟雇用一個文人,專寫短小的稿子,用極少的話表達大量的意思。

    這些無名記者要等稿子見報才拿到稿費,往往在印刷所通宵守候,把不知怎麼弄來的長文章,或者隻有寥寥數行的短稿所謂義務廣告,登出來。

    出版商,作家,追求榮譽的殉道者,要永遠走紅才有飯吃的可憐蟲,當初為了争報上的地盤,着實花過一番氣力,使盡勾引籠絡,卑鄙龌龊的手段。

    如今文壇和書業的風氣完全變了,許多人聽到從前的事隻當是無稽之談。

    事實上那時大家對新聞記者又是請客,又是送禮,奉承巴結,無微不至。

    批評界和出版業的關系密切到什麼程度,不必一再申說,隻消講一樁故事就可以明白。

     ①當時報紙必須繳納印花稅,按發行額計算。

    寄遞報紙的郵費不但不象近代有特别優待的價目,反而收費很高。

    
當時有一個氣派十足,存心要做政治家的人,年少風流,當着一份大報的編輯,成為某家出名的書店的嬌客。

    有一天正是星期日,有錢的書店老闆在鄉下招待各報的重要記者,年輕美貌的主婦把那赫赫有名的作家帶往屋外的大花園。

    書店的掌櫃是個德國人,冷靜,古闆,做事有條有理,一心想着買賣,挽着一個副刊編輯一邊散步,一邊商量一樁生意。

    談話之間,兩人出了花園,走近樹林。

    德國人瞥見林木深處有個人很象老闆娘,他拿手眼鏡一照,急忙揮手叫年輕的記者不要開口,趕快回頭,他自己也小心翼翼的退回來。

    記者問:“你看見什麼啊?”他回答說:“沒有什麼。

    我們的長篇書評不用擔心了,明兒《辯論報》至少給我們三欄版面。

    ” 還有一件事可以說明報刊文學的勢力。

    夏多布裡昂先生寫過一部關于斯圖亞特後人的書,沒人請教,在書店裡變成夜莺。

    一個青年僅僅在《辯論報》上發表一篇書評,七天之内那部書就銷售一空。

    社會上還不曾有出租圖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