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二部 九 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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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我親眼看見他替一個總編輯撿帽子。

    這家夥隻要不得罪人,趁一般野心家争名奪利,扭做一團的當口,自會鑽空子溜過去。

    你叫我看了可憐。

    在你身上,我見到我從前的影子,而且我敢說一句,一兩年之内你會變得象我現在一樣。

    我的沉痛的勸告,說不定你認為出于暗中嫉妒,或者從個人的利益出發;其實是絕望的表現,因為我堕入了地獄,脫不了身。

    我向你吐露的痛苦,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我卻傷透了心,象坐在灰堆上的約伯那樣叫着:瞧我的傷口!①” 呂西安說:“我一定要奮鬥,不管在哪個陣地上。

    ” 盧斯托接着說:“你該記住!這場鬥争是無休無歇的,如果你有些才具的話;沒有才具才算你運氣。

    如今你心地純潔,可是碰到一批支配你前途的人,隻消一句話就能給你生路而偏不肯說,那時你的一絲不苟的良心就要動搖。

    你可以相信我的話,當今的作家對待新人比最粗暴的出版商更蠻橫,更冷酷。

    出版商隻愁賠本,作家更怕同業競争;出版商不過打發你走路,作家要把你踩死才罷。

    可憐的朋友,你為了創作優秀的作品,盡量擠出你的溫情,元氣,精力,在情欲,感情,字句上表現出來!你隻管寫作,不去活動;隻管歌唱,不去鬥争;你在書中發洩你的愛,你的恨,你整個兒生活在作品裡;等到你把财富給了你的風格,把金銀绯紫給了你的人物,然後你衣衫褴褛,在巴黎街上溜達,滿心歡喜,自以為和出生登記簿一樣創造了一個人物,叫做什麼阿道爾夫,柯麗娜,克拉麗莎,曼侬,②為了哺育那個人物,你的生活七颠八倒,把胃都弄壞了;臨了你卻發覺他或她受到新聞記者毀謗,欺騙,出賣,流放在孤島上叫人遺忘,被你最知己的朋友們埋葬。

    也許你的人物以後會醒過來,在社會上走紅,可是誰去喚醒他呢?什麼時候呢?用什麼方法呢?你能等到那一天嗎?我們有一部出色的書,懷疑派的Pianto③,叫做《奧貝曼》④,孤苦伶仃的呆在荒涼的倉庫裡,被出版商用挖苦的口吻叫做夜莺;哪一天這部書才能複活呢?誰也說不上。

    别的不談,你先試試給你的《長生菊》找一個出版家,看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承印?問題還不是拿到稿費,隻是把書印出來。

     你去試一下,希奇古怪的戲才夠你瞧呢。

    ” ①典出《舊約·約伯記》:古代善人約伯受到神的考驗,曆盡艱苦,約伯心中不平,向人訴說他的種種苦楚。

    
②以上是邦雅曼·貢斯當,斯塔爾夫人,理查遜,普雷沃神甫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

    
③意大利文:哀歌。

    
④法國作家塞南古(1770—1846)寫的一部悲觀氣息極濃的小說,一八○四年初版,一八三○年後方始聞名。

    
這番尖刻的議論,說的口吻表現出各種不同的情緒,象大風雪般打在呂西安心上,冷不可當。

    他不聲不響站了一會,然後那些淋漓盡緻,駭人聽聞的苦難的描寫,似乎鼓動了呂西安,突然振作起來。

    他握着盧斯托的手嚷道:“我非打勝仗不可!” 盧斯托道:“好!鬥獸場中又來了一個舍身的基督徒。

    朋友,今晚全景劇場上演新戲,八點開幕,此刻六點;你把你最好的衣衫穿起來,收拾得象個樣子,到我家裡去跟我一塊兒走。

    我住在豎琴街,塞爾韋爾咖啡館上面,五層樓上。

    等會咱們先上道裡阿那兒走一走。

    你決心幹這一行,是不是?我今晚介紹你見一個出版界中的巨頭,還有幾個新聞記者。

    看完戲,有些朋友在我情婦家吃消夜;剛才的一頓算不得晚飯。

    你可以碰到斐諾,我報紙的老闆兼總編輯。

    你知道嗎?滑稽歌舞劇院的米奈特說時間是個瘦長子①,對我們來說,機會也是個瘦長子,要到處去碰的。

    ” ①法國有句成語:時間是個了不起的老師。

    此處利用“瘦長子”和“了不起的老師”諧音(隻差一個音)改成笑話。

    
呂西安說:“我永遠忘不了今天這個日子。

    ”毀滅 “你的手稿随身帶着,穿得體面一些,不是為佛洛麗納,而是為那個書店老闆。

    ” 盧斯托大聲疾呼描寫了文壇上的鬥争,接下來這樣爽直親熱,使呂西安感動的程度不亞于以前阿泰茲在同一場所說的那番嚴肅真誠的話。

    毫無經驗的青年看到立刻要投入戰鬥,十分興奮,對于盧斯托揭露的堕落腐化的實質根本不曾體會。

     他不知道面前擺着小團體和新聞界所代表的兩條不同的道路,兩種不同的方法:一條路是漫長的,清白的,可靠的;一條路是危險的,布滿暗礁,臭溝,會玷污他的良心的。

    他的天性使他挑了最近的,表面上最舒服的路,采用了效果迅速,立見分曉的手段。

    呂西安這時完全看不出阿泰茲的高尚的友誼和盧斯托的輕易的親熱有什麼不同。

    他輕浮的頭腦認為新聞事業是一件對他挺适合的武器,自己很會運用,恨不得馬上拿在手裡。

    新朋友懶洋洋的跟他握手的神氣,他覺得親切極了;那些建議更其使他入迷;哪裡知道新聞界中個個人需要朋友,象将軍需要小兵一樣!盧斯托看他決意投身報界,便有心拉攏,希望把他留在身旁。

    那記者是交上第一個朋友,呂西安也是遇到第一個保護人:一個想做班長,一個隻想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