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車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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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好像也過于勞累,因而顯得模糊而朦胧。

    這是些有七八層樓高的房子,一層層往上堆疊,就如同孩子們用紙牌搭的塔,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投下了它們濃黑的暗影,黑夜因此更加陰森。

    借着幾盞零落的油燈的光線,可以看到幾塊指示牌,說通往上面各層樓的陡峭曲折的公共樓梯在這兒,那個陰暗的入口隻能通到一個狹窄的死胡同。

    我伯父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沒有什麼能引起他的注意,隻是就周圍情況稍微看了一眼,他就走到了街中心,時不時興奮地哼着小曲兒,在背心的兩個口袋裡插着他的兩個大拇指。

    他興奮的歌聲很是高亢,那些已然熟睡的誠實百姓突然驚醒,在床上瑟瑟發抖,直到再也聽不到那聲音。

    他們覺得那肯定是個無所事事的酒鬼在路上遊蕩,于是又舒心地睡下,在暖和的被窩中尋找甜蜜的夢。

     之所以我要對伯父怎樣在街中心走着、将大拇指插在背心口袋進行詳細描述,先生們,是因為&mdash&mdash就好像他常常信心十足地說的那樣&mdash&mdash沒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出現在這個故事中,除非對于他的不喜歡冒險也不喜歡浪漫情懷你一開始就有所了解。

     愛丁堡市郊一個獅子形狀的死火山,人稱山頂是亞瑟王寶座(Arthur'sSeat)。

    我伯父在背心口袋裡插着兩根大拇指,先生們,他沿着街心獨自往前去,一串串音符從他嘴裡冒出來,或者是祝酒歌,或者是情歌,又或者兩者都不是,而成了曲調歡快的口哨,就這樣,他一直走到了連接愛丁堡新舊城區的北橋。

    在這兒他停了一會兒,看着頭上那些不規則的奇怪光群層層相疊,就好像在高空閃爍的繁星,城牆上和卡爾頓山上放射的光芒相互映照,好像真的有空中城堡被它們照亮了,在底下的朦胧和黑暗中,沉睡着美麗的古老城區。

    就如同我伯父的朋友經常說的,古老的亞瑟王寶座擺出一副脾氣乖戾的精靈的模樣,闆着陰沉的臉,時刻守護着底下的荷禮盧宮殿和小教堂。

    先生們,我伯父有一會兒就留在那兒,朝四周看了看,贊美了幾句已經變好了一點的天氣&mdash&mdash雖然已經漸漸看不到月亮了,然後如同剛才一樣邁着大步走了。

    他走在路中間的樣子煞是威風,那樣子好像他就是這條路的主人,而有人會來争奪他的權力。

    實際上,他就是一個路人而已,他的大拇指依舊插在背心口袋裡,但他卻沒再發出聲響,就好像羔羊一般安靜。

     走到萊斯步道盡頭之後,要想達到直接通往自己寓所的那條小街,我伯父必須要經過一大塊荒地。

    荒地上有一塊地是屬于某個車匠的,他買下了郵局的一些廢棄的破舊郵車。

    無論是新的、舊的乃至中古的車子,我伯父都非常喜歡,他走這條路是臨時決定的,就是為了透過栅欄縫隙瞄一眼郵車&mdash&mdash包括那些被棄置的或拆解後堆在最裡面的車廂,他記得一共有一打左右。

    紳士們,熱心而精力旺盛是我伯父的特點,他因為在栅欄外面無法看清郵車,所以就爬過了栅欄,在一根破舊的車軸上安靜地坐下,神色莊重地觀察那些郵車。

     那裡的車大概有一打或者更多&mdash&mdash這一點我伯父沒法确定,而他習慣于在數目上力求精确,所以數量這件事他後來提得很少&mdash&mdash總之是有很多車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車門被卸下後已經不見了,車廂内也隻剩下一塊破布挂在生鏽的釘子上,襯布早就沒了,車轅、車燈之類的當然也找不到,鐵制品都油漆剝落,露出斑駁的鏽迹;木闆光秃秃的,風吹過,不時有毛骨悚然的怪異聲音從裂縫中透出;有雨水積在車頂,&ldquo滴答&rdquo、&ldquo滴答&rdquo地滴到車裡,那聲響顯得憂郁而空洞。

    這是一堆殘骸,是死去的郵車腐爛的屍體,在這個深夜裡,在這個荒涼之所,陰沉和凄涼滲透進每個毛孔。

     我伯父将頭埋在手裡,想着曾經的人們,乘着這些老郵車,奔走各處、擾攘繁忙,現在全都沒了。

    在一輛朽壞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的車子旁邊,他站立許久,想到它曾經在很多年中夜以繼日地工作,在冰霜暴雨之中,将人們期盼的彙款、希望得到的平安的信息,或者意外的疾病和死亡通知,以及十萬火急的消息帶給人們。

    母親、寡婦、妻子、情人、學生、商人,還有那踩着小步跑着給郵差開門的孩童&mdash&mdash對于這輛老舊郵車的到來,他們懷着怎樣的渴盼啊!可現在他們又在哪裡呢? 先生們,我伯父經常告訴我說這一切都是他當時的想法,然而我懷疑這些都是他此後才從書上看來的,因為他曾明确地告訴我:在舊車軸上坐着,打量那些腐朽的郵車時,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後來是某座教堂裡兩下沉重的鐘聲驚醒了他。

    因為我伯父的腦筋從來都不是特别靈活,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即便這一切确實是他當時所想,他想到這一切也要花上一段時間。

    所以,我能夠斷定,當時我伯父就那麼瞌睡起來了,腦袋裡啥也沒想。

     好吧,我們繼續。

    兩點時教堂的鐘敲了兩下,将我伯父驚醒了,他剛剛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就讓他驚訝地跳了起來。

     剛剛敲響兩點的鐘聲,馬上就有一種最難以置信的、生機盎然的景象出現在這塊寂靜荒涼的土地上。

    所有郵車都變了模樣,車門和車廂襯布都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所有的鐵制品都塗抹着鮮亮的油漆,燈火明亮,坐墊和大衣擺放在每節車廂中;腳夫們正在往行李箱裡放包裹,而車長則在對郵包進行整理,馬夫們認真地清洗着沾染了泥漬的車輪,另外還有很多忙活着的仆役,在每輛車上拴緊轅杆;乘客們已經就緒,馬匹被套上鞍鞯,行李箱被擺放整齊。

    總而言之,所有的郵車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先生們,這一切都讓我伯父目瞪口呆,而有一點則讓他這輩子都感到遺憾&mdash&mdash剛才自己怎麼能打瞌睡呢? &ldquo嗨嗨!&rdquo我伯父感覺有人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還在跟自己說話,&ldquo最裡面的座位是你訂的,趕緊進去。

    &rdquo &ldquo那個座位是我訂的?&rdquo我伯父轉過頭來詫異地說。

     &ldquo沒錯,就是你訂的。

    &rdquo 先生們,我伯父實在太驚訝了,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了!而最讓人驚詫的在于:當時那兒有很多人,每時每刻還都有新的人過來,可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好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也許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消失的時候也是這樣,總之我伯父無法理解這一切。

    一個腳夫在車廂内放好行李,将搬運費拿到手後,立即就消失了!我伯父還沒反應過來呢,五六個新的腳夫又出現在他眼前,他們背着碩大的包裹,艱難地挪動着腳步。

    同樣古怪的是旅客們的打扮,他們的外套是滾着寬蕾絲邊的大号衣服,沒有領子,袖口卻很大;他們還戴着假發,先生們&mdash&mdash就是那種最正式的假發,後面還有條帶子。

    此時,我伯父完全傻眼了。

     &ldquo嗨,輪到你上車了!&rdquo剛剛和我伯父說話的人又過來催促道。

    這個人頭戴假發,外套上的袖口很大,一手拎着燈籠,一手拿着碩大的大口徑手槍,看樣子是個郵車車長,此時他正準備将手槍塞進小手提箱。

    &ldquo傑克·馬丁,你到底上不上車?&rdquo車長一邊說一邊用燈照着我伯父的臉。

     &ldquo呵!&rdquo我伯父情不自禁地退後一兩步,然後說,&ldquo我好像聽說過這名字!&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