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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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老婆嗎?聽俺一句吧,老弟!你隻要一沾她,災禍就撲上身,快快絕了這念頭!” 牛寶額頭頂着地,一動不動,說話的聲音便又悶又重: “俺、俺死活要當蔡老大。

    ”他不會再多說一句。

     鄉裡人之間并不靠說,哼哼兩聲,誰都能知道誰的意思。

    萬老爺子歎口長氣,無奈地說道:“都是命裡有啊!好,都起來吧,俺教!”他屁股沒離凳子,一轉,旁邊就是一頭吊在房梁上的趕版。

    他使這趕版一下一個,趕出四五十個炮筒子交給牛寶。

    然後把桌上的火藥盆子和幾個料碗端過來說,“一硝、二磺、三木炭,火藥就這三樣東西。

    你要想往天上打,少放磺,多加炭,這叫豎藥;你要想往橫處炸,多放磺,少放炭,這叫橫藥。

    ‘炮打燈’是把燈往天上送,下邊一響必得用豎藥。

    聽明白了?硫磺好買,縣城裡鋪子就賣,木炭你自己會燒?” “俺畫樣子就拿木炭起稿。

    把柳樹枝用泥封在洋鐵罐裡燒,行不?”牛寶說。

     “這可不行!造炮的木炭不能使柳枝,隻能用青麻稈。

    ” “麻稈倒有,可硝到哪兒去弄?” “堿河邊有的是,白花花一片片。

    人說文安任丘那邊地上的硝更好,是火硝。

    ”窦哥插嘴說。

     “使那硝造炮,還不如放屁響。

    俺告你們個絕密。

    你們要是說給外人,俺就使炮炸了你們——”萬老爺子湊過織滿皺紋的老臉,表情神秘,壓低嗓音說,“你們就到俺家對面那茅廁後的牆上去刮。

    ” “那是尿硝啊:”窦哥說。

     “誰說不是:這村裡人身上全是硝,尿出來的尿燙手,結成的尿硝才有勁兒哪!我家的不行,人老了,沒火力。

    對面崔家五個小子,個個像小牛,那硝面子才是好東西。

    ”萬老爺子說,“這硝弄回去,可不能直接使,先用鍋熬,熬成水,潑在木炭上,晾幹壓成粉再摻硫磺。

    記着,一份硝炭,一份半硫磺。

    ‘炮打燈’使豎藥,還得多放硝炭!” “那打到天上的燈,咋做法?”牛寶問。

     萬老爺子說:“這東西叫明子,你不會配,俺送你些吧。

    ” 他從身後拿出兩個瓦壇子,裡邊裝着黃豆大小、藥丸似的東西,各拿出幾十粒,分别使紅綠紙包上。

    “這紅紙包的,打到天上就是紅燈,綠紙包的打到天上是綠燈。

    ‘炮打燈’有很多樣兒,有一響一燈.有兩響七燈,俗稱‘炮打七燈’,可燈色都是黃色的。

    惟有這‘炮打雙燈’,一紅一綠,打到天上才好看哪!聽俺爺爺說,大清時候,男的向女的求婚,就在人家房前放這炮。

    當年蔡老大在楊家房前放‘炮打雙燈’,多半就是這意思。

    ” 牛寶呼啦一聲又趴地上,給萬老爺子連叩響頭,像是遇到救命大恩人。

    他動作太猛,差點把桌上火藥盆子撞下來,幸虧窦哥眼疾手快抱住了。

     待牛寶與窦哥千恩萬謝告辭回去,萬老爺子一人歎息、搖頭,還狠狠砸了自己幾拳,好像自己傷天害理、送人上西天了。

     牛寶和窦哥出來就繞到對面茅廁後邊。

    一看,沿牆根白白的,果然都是尿硝,又厚又硬,使瓦片刮下來,晶瑩閃亮。

    兩人正刮得帶勁,有個孩子喊:“有人偷硝了。

    ”吓得他倆趕緊使帽頭兜上硝面子,慌張逃出村,再逃回家。

     牛寶照萬老爺子的法兒,買料、配料、裝活,他平日裡幹活兒認真,可此時腦袋着魔了,總一閃一閃老年間求婚使的那一雙雙紅燈綠燈,糊裡糊塗弄不清硝炭同硫磺,該是哪多哪少,裝了一半,便不敢再裝。

    傍晚時候,窦哥來了,兩人一說,窦哥笑道: “你腦袋裡淨是那春枝啦,咋弄得清呢?‘炮打燈’使豎藥往天上打呗,多摻些木炭不就行了!” 牛寶往藥裡又加些木炭。

    兩人在房後空地上試了兩個,真鼓搗成啦!一響過後,打炮筒裡飛出兩條亮線,一紅一綠,直上天空,老高老高,跟着變成一紅一綠兩盞燈,極亮極豔,照得天都暗了。

    窦哥看去,這雙燈不在天上,而是在牛寶眼裡;那大眼眶子中間,絢爛五彩,爍爍照人。

    可窦哥哪知,剛剛牛寶往火藥裡加木炭之前,已經裝成的一些炮,配料正好弄反,豎藥成了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