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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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平睡着了後,拿着他那個上班用的包就去了衛生間,取出裡面的手機,打開,細細調閱。

    曾查看過他的通訊錄,裡面居然沒有肖莉的任何記錄,這不欲蓋彌彰嗎?要是兩人沒事,又是鄰居又是曾經的同事,相互間怎麼就不能留一個電話?或許,那電話已然記在了宋建平的心上,根本無須記錄——深夜,隻穿褲衩背心的林小楓坐在馬桶上,膝頭放着丈夫的公文包,手裡拿着丈夫的手機,在衛生間慘白的燈光下,不無諷刺、不無凄涼地想。

    從感情上說,林小楓非常願意相信宋建平的解釋都是真的,理智卻告訴她說,不能相信。

    感情和理智是分離的。

    甚至感情和感情,也是分離的。

    比如,此刻,她非常想抓到丈夫有外遇的證據,同時又非常想抓不到這樣的證據…… 終于有一天,包裡的内容物有了變化。

    多了一張大紅燙金的請柬。

    打開來看: 茲邀請宋建平先生攜夫人參加醫院感恩日慶祝活動。

    時間:本月23日下午四時。

    地點:香格裡拉飯店二樓宴會廳。

     請柬是宋建平下班後出辦公室的路上收到的,娟子給他的,給他的同時做了簡短說明:醫院建院五周年的慶祝活動。

    宋建平接過後随手擱進了包裡,沒看;如果看了他也許會把它留在辦公室,因為了那裡面的"攜夫人"。

     衛生間,林小楓對着那張請柬默默看了好幾遍,确信所有内容都記住了後,把請柬合上,原封不動放了回去。

     宋建平是在第二天下班收拾包時才發現的那張請柬,随手打開來看,看完後趕緊擱進了抽屜,心裡頭一陣慶幸,一陣後怕。

    這要讓林小楓看到,她去還是不去?去,怎麼對大夥解釋他和肖莉?婚禮上的那些舉動,那些舉動的留影,不堪入目,不堪回首,早知今日,悔不當初,不去——若是林小楓知道了而不讓她去,他簡直想像不出她會怎樣。

     最好的辦法,或說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她去,不讓她知道。

    且不說他們倆現在的緊張關系,就是不緊張,這也是一件頗費掂量的麻煩事情。

    自肖莉出差以後,林小楓平靜多了。

    林小楓一平靜,整個家就平靜了,令飽受尋釁滋事吵鬧之煎熬的宋建平分外珍惜,決不想再無事生非地自找麻煩。

     不讓她知道。

    就這麼定了。

     這天晚上,一家三口吃飯,吃着,林小楓順嘴問了一句:"今天幾号了?" 當當搶着說:"二十二号!星期四!" 口氣、神情中明顯帶着對媽媽的讨好、奉迎,令宋建平一陣心酸。

    自他們夫妻開鬧,當當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讓幹什麼幹什麼,沒讓他幹的事,他覺着自己該幹的,也搶着幹。

    吃完飯收拾桌子,刷碗,個子矮,水順着胳膊流,把袖子弄得精濕。

    星期天也不出去玩,關在自己的小屋裡,一待一天,悄無聲息,不知在裡面幹些什麼。

     有一次宋建平忍不住推門看,他正在看漫畫,見到宋建平立刻向爸爸報告,他的作業已寫完了。

    老師反映當當近來學習成績明顯下降,上課睡覺,不注意聽講,不寫作業。

    跟林小楓談過,也給宋建平打過電話。

    回來後宋建平跟當當說了說,并沒有過多批評,深知孩子的狀況完全是他們的責任,隻說以後要好好聽課好好寫作業之類,但當當當時的表情仍是如受了驚的小兔。

    林小楓對孩子的這些變化顯然也是有感覺的,聽了當當的回答,對他笑着點頭,伸手拍拍他的小腦袋,似覺着這還不夠,又夾一塊排骨,放到當當碗裡。

     宋建平心裡非常難過,為掩飾,低頭喝湯,感覺林小楓在看他,一擡頭,正好與她的目光相撞,那目光透着寒氣——當然這也可能是宋建平的主觀感覺——主觀也罷客觀也罷,他主動表示一些熱情友好總不會錯。

     "這湯做得真不錯!"他說。

     "是嗎?"她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宋建平顧不上細想,對當當說:"來,當當,嘗嘗媽媽做的排骨蓮藕湯,好喝極了!"爾後就張張羅羅地給當當盛湯,給林小楓盛湯,殷勤備至。

     林小楓看着他忙活,或說表演,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

     次日,一家人吃完早餐後各忙各的,宋建平對着鏡子紮領帶,當當戴紅領巾,林小楓梳頭。

    梳着頭又仿佛順嘴似的問了一句:"哎,今天幾号了來着?"她在給他最後的機會,或說她對他還抱着一線的希望。

     "二十三号。

    ……對了,晚飯我不回來吃了,醫院裡有個活動。

    " "什麼活動?" "說是什麼感恩日,其實不過是找個借口讓大家聚聚,吃吃喝喝玩玩,聯絡溝通一下感情。

    外企老闆常用的手法,籠絡人心呗。

    " "都什麼人去啊?"林小楓懷着絕望的希望又叮了一句。

    她想他也許忘了,她再提醒他一下。

     他說:"不太清楚。

    ……醫院裡的人應當都去吧。

    " 就沒話了。

    于是林小楓也就不再說了。

    送當當去學校後,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說她晚上有事,讓媽媽幫着接一下當當。

    安排好了兒子,便開始着手做她事先想好的事情。

     先去美發店,讓美發師給她頭上噴了無數的發膠,把頭發做成了一個無比妖娆同時也無比生硬造作的發式。

    爾後,就頂着這個硬殼去買衣服。

    買了一件好萊塢頒獎晚會上常可見到的那種前後都露着的黑色長裙,再配一條巨大的大紅披肩,鞋是那種長尖頭的鞋,太空銀,鞋跟細得像筷子。

    買了後,就在車裡換了。

    臉上的妝也是在車裡化的,竭盡了濃豔。

    一切妥當,驅車向宋建平醫院裡駛去。

    她将在醫院門口等宋建平,讓他"攜"着她,一塊兒去香格裡拉。

     娟子走出醫院,她正要去參加院裡的感恩活動。

    她終是沒有離開北京。

    那天因為找林小楓,她耽誤了火車,她想以後再走。

    真到了"以後",又想,再等等再說。

    "再等等"就等到了現在,就不那麼想走了。

    人的情緒一天之内都可以有若幹個變化,她的情緒在這麼多天裡才發生了一個變化,盡在情理之中。

     剛出院門口,遠遠地,一輛熟悉的車向這裡開來,林小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