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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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平能夠原諒肖莉,大概有這麼三方面的原因:一、他是個厚道人;二、肖莉對他的傷害最終沒能構成傷害;三、肖莉的坦誠和美麗。

    最後一點的後一點并不意味着宋建平對肖莉有想法,規律而已。

    美麗是女人在男人那裡的通行證。

    所有男人。

    正派的和不正派的。

     宋建平現在在娟子所在的那家外資醫院工作。

    這裡頭娟子的作用隻是引薦,最終憑的還是實力:名牌醫科大學研究生畢業,在美國進修過兩年,說一口漂亮純正的英語。

    薪酬是年 薪三萬美金,稅後。

    較之從前,這變化可謂翻天覆地。

    人文環境單純,很适合宋建平的個性。

    唯一的不如意,是醫院規模較小,比原先醫院小得多。

    對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來說,醫院的規模非常重要。

    但是,誰也不能要求十全十美。

    因此,對這次人生的重大選擇,宋建平可說是基本滿意。

     他沒有将這滿意告訴肖莉,不是不想炫耀,但更想保持他在她面前的受害者形象,否則,她怎麼可能會如此謙卑?請他喝茶,同他聊天,向他敞開她的心扉。

    輕拂的微風,碧綠的香茶,如畫的山水,身邊再有着這樣一位美麗聰明的女人作陪,無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從劉東北那次開始,宋建平才開始懂得了什麼叫做生活。

    生活的内容不拘是工作老婆孩子油鹽醬醋。

     談話期間肖莉的女兒妞妞打來了一個電話。

    電話中她對女兒時而微笑,時而輕斥,大部分時間是唠唠叨叨地叮囑一些家常事情:什麼門要關好了呀,要多喝水呀,要認真寫作業呀……令一旁的宋建平感慨,感動。

    她說的都是實話,她和她的女兒,她們的這個家,都在她單薄的肩上擔着呢。

    肖莉收起電話後立刻敏感地覺察到了宋建平情緒上的變化,神情随之一下子輕松了。

    她忙給宋建平續茶,把盛瓜子的盤子向宋建平面前推,并适時選擇了新的輕松話題。

     "老宋,你在新單位裡是不是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語調裡不自覺帶出的由感激而生出的讨好、奉迎,越發使宋建平過意不去,覺着自己實在是有一點得便宜賣乖,于是誠懇說道:"如魚得水談不上,比較适合我而已。

    外企的人事關系相對要簡單,我這人就簡單。

    " "是,簡單。

    "肖莉點了點頭,兩眼凝視着宋建平補充,"單純,善良,可愛……" 刹那間,宋建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粗魯地打斷了她:"打住,肖莉,打住!不要再挑逗我,不要再給我錯覺,不要再讓我瞧不起你——咱們剛才談得挺好,因為了你的真誠!" 肖莉立刻不作聲了。

    宋建平也不再作聲。

     下班了,宋建平走在醫院的林陰道上,娟子從後面趕了上來,興高采烈的。

    院長傑瑞今天又一次誇她,為她引薦了宋建平。

    宋建平現在俨然成了愛德華醫院的專家,是唯一一個進醫院沒多久就被允許單獨上台的中國籍醫生。

     事情始出于宋建平來後不久參加的一次手術。

    患者是歐洲某國外交官,急腹症入院。

    來時已出現早期休克症狀,之前有暴飲暴食史,曾被懷疑為急性胰腺炎。

    奇怪的是血清澱粉酶不高,才200單位,于是決定為他行剖腹探查術。

    主刀是一位美國醫生,宋建平是他的助手。

    由于患者身份重要,院長傑瑞親臨現場。

    病人麻醉了,手術巾鋪好了,手術即将開始了,這時,宋建平突然發現病人臍部皮膚呈青紫色,仿佛外力造成的淤血。

    這種情況他在臨床上見過,僅止一次,印象深刻,病人術後立即死亡。

    事後,他查了書。

    此刻,書上的相關解釋一字字在他腦子裡飛快掠過:那青紫極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特别嚴重時,皮下脂肪被外溢胰液分解,使毛細血管出血所緻——他攔住了美國醫生執刀的手。

     "他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澱粉酶才200單位。

    " "除了血清澱粉酶偏低,他所有的症狀,暴飲暴食史,都像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澱粉酶高低才是胰腺炎的重要依據。

    " "胰腺遭到嚴重破壞時血清澱粉酶有時反而會降低。

    " "如果不是胰腺炎呢?不做手術他會有生命危險!" "如果是呢?做了手術他更會有生命危險!" 對方從口罩上方緊緊盯着宋建平的眼睛,仿佛要探測他有幾多勇氣。

    宋建平毫不回避,迎視對方。

    終于沒有手術。

     事後證明了宋建平的正确,那位外交官果然是急性胰腺炎,而且是其中較重的一種,出血性胰腺炎。

    出院時體重比入院時減了二十公斤,由胖子變成了瘦子,走時高高興興與醫生們告别,開玩笑說從此後他再也不必為減肥苦惱,全然不知他是如何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沒有人告訴他手術室裡曾發生過的激烈争執。

    美國醫生不會告訴他。

    宋建平更是隻字不提。

    這件事使宋建平備受稱贊,不僅醫術,還有醫德。

     外交官出院後到處給他們做義務宣傳,使醫院在外資醫院裡聲望陡增。

    好多人慕名而來,院長傑瑞現在正準備進設備擴大醫院規模。

     "知道嗎,"娟子走在宋建平身邊,側臉仰視着他,"今天傑瑞說我是伯樂。

    " "說謊說露餡兒了娟子,美國佬哪裡知道什麼伯樂不伯樂。

    " "我說的是他的話的意思!英譯漢!" 二人說笑着到了醫院大門口,劉東北已等在外面,摩托車不在,手裡拎一隻皮箱。

    原來二人馬上要去機場,乘當日最後一個航班去上海。

    美國音樂劇《悲慘世界》正在上海演出,他們托朋友買了次日也就是周六晚上的票,完了周日回來,周一正好上班,什麼都不耽誤。

     宋建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為了看個音樂劇,你們就去——上海?" "美國百老彙的!英文原版!中國首演!"娟子強調指出。

     宋建平隻是搖着頭感慨。

    一路上就這麼感慨着,一直感慨到家。

    到家後見到林小楓,又跟林小楓感慨:"你知道他們去上海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