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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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時候,杜镕鈞他忽然說要解手,我說,又沒女人,尿就尿吧,大男人害什麼臊啊?他偏不依,非要轉到山坡後面去,等了半晌沒等來,我們去看時,幾個人正在把杜镕鈞往馬上扯,我們一頓厮殺……折了幾個兄弟,沒有,沒有奪下他來。

    ”說着,他已跪了下來,連連叩頭直說該死。

     霍瀾滄直是不解,前些日子杜镕鈞押運糧草一事辦的極其穩妥漂亮,連她也贊賞不已,隻道這個書呆子當真已經“改邪歸正”,沒想到碰上這種婆媽小事,還是改不了書生本色,她揮手道:“起來吧,有諾顔姑娘在那邊,火鷹未必就傷杜镕鈞。

    ” 那人卻是死活不肯站起,繼續叩頭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好叫幫主得知,當時我們也不是拼死搶那杜镕鈞……隻是,他懷裡落下本書,屬下雖不懂,卻也知道關節重大,不容有失……” “你如何就知道不容有失?”霍瀾滄奇道。

     那人叩頭道:“屬下認得那是京堂主筆迹,京堂主的筆迹,又寫着《乾坤心經》,屬下們就算不省事,也知道是關系極大的。

    ” 《乾坤心經》四個字别人聽來還好,聽在霍瀾滄耳裡,真如同晴天打了個霹靂一般,強行遏制心中驚懼道:“你……真的讓他搶去?” 那弟子道:“慚愧,屬下隻奪下一半來……”說着從懷裡取出半本心經,遞了上去,正是後半本。

    手肘上兀自滿是鮮血,雖是輕描淡寫,依稀可見當初慘狀。

     霍瀾滄心中一寬,隻因火鷹京冥二人所成俱高,所争的正在這後半本,随手翻來,卻是一怔,京冥素來文書帳目極是精細,多是一手小楷一絲不苟寫就,隻是這後半本書都是随手草書,有些地方一點一捺竟然有了力盡難以拉下之處——以京冥年紀輕輕武功以臻極境,又有什麼傷能讓他連筆也提不動,字也寫不完? 霍瀾滄隻覺得一字字如敲心頭,翻到最後,卻是昔日五柳先生一首《歸去來辭》,仔細看去,又不全是: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

    世與我而相遺,複駕言兮焉求?悅瀾滄之情話,樂習武以消憂。

    江湖告餘以春及,朝夕有事乎左手。

    或乘單騎,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岖而經丘。

    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長生非吾願,故鄉不可期。

    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獨行,奔滄海以舒嘯,臨黃泉而忘知。

    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

     飄萍京冥,寄托中國十六載,斯時不往,何日歸去?歸去來兮,歸去來兮,此生可笑,不足外人道也,唯一書傳世,若有絲須有益瀾卿大業,幸甚!幸甚! 最後一行卻是鮮血書就的異國文字,霍瀾滄一驚,沒想到京冥極幼時的事情卻時刻牢記在心。

    這本書是送給杜镕鈞,最後自然文墨一番,但這一行字,寫的脫拔超逸,痛快淋漓,那才是心中最痛之處,偏偏她又不識得—— 但這段《歸去來辭》被一番添置,已成一紙亡命書——京冥步出海神廟時痛徹冷極的眼神似乎泯滅不去——霍瀾滄第一次問着自己,我竟是錯了?我難道真的錯了? 她的眼中,竟然也有淚朦胧——夜雨江湖十年燈,這算是京冥第一次轉轉折折款緻心曲,而這心曲,已經是一紙别文。

     霍瀾滄猛地擡頭,正撞上戚繼光淡定溫和的眼睛,卻不自覺地刺激起人的鬥志來。

     正在此時,城外忽然震天震地的一聲巨響,霍瀾滄一喜:“怎麼?” 沈右卻苦笑着搖頭道:“你還記得西方來的火紅信号麼?火鷹人手調集已畢,這是在總攻了……看來他是要搶在京冥前面解決了這台州城。

    ” 戚繼光忽然回頭,向着營帳外無數士兵們大聲道:“你們聽見了沒有?城外那人要一戰解決了我們。

    ” “哈哈哈哈……”一陣哄笑聲傳來——這些農夫礦工,不少都見過演武堂的絕技,隻是,還是象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個沒完。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大喊:“沒聽到——” “是,将軍,我們沒聽到!”千軍一起呼喊,呼喊聲漸漸一緻,口中喊得已是“戚将軍”三字——正是這三個字,乃是千裡海防線上倭寇的警鐘,萬裡疆土上百姓的福祗——至少,台州城裡的每個人都是這樣認定的。

     “我的兄弟們都沒聽見。

    ”戚繼光回頭,一笑,頗是謙和,那笑意中的傲絕,卻不是任一個江湖大亨學的出來。

     霍瀾滄第一個笑吟吟走了出來,一頓:“我們也什麼都沒聽見——将軍,下令迎敵吧!” 戚繼光右手如刀虛空一斬,雖無内力,卻極有威勢,朗聲道:“出戰!” 霍瀾滄獨領一支水軍,她自幼在瀾滄江畔長大,水性之強,在這群人中還是數一數二的。

    隻是心中卻有一絲不安——西方的信号是火鷹的人,東方的信号是沈小楠的人,南方的信号是沈右的人,北邊呢?那詭異的烏黑,又昭示着什麼? 隻是此刻已經容不得她細想,一艘快船已經破浪而來,将萬頃碧落海一剖為二,四處戰艦兩邊一拉,竟有那天地為爐,造化為工的氣勢。

     “哼。

    ”霍瀾滄吸了口氣:“該來的,總要來了。

    ” 鐵肩幫和火鷹的舊帳,此刻,便要清算。

     霍瀾滄四下看了一眼——海闊天空,正是一決生死,快意恩仇的大好時節。

     身後,鐵肩幫三義堂主成犄角之勢,面上渾無懼色,霍瀾滄心中忽然極是暢快,這台州一戰,鐵肩幫、戚家軍、沈右……來得竟沒有一個不是铮铮鐵骨男兒,此生有此一戰,勝又如何?敗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鐵肩擔道義——他們,終究是擔到了盡頭。

     雙船相距隻有一丈遠近,火鷹的坐船已停下了,吱呀一聲,船闆已放下。

    一陣哐嗆嗆嘩啦啦之聲,霍瀾滄一衆俱都取了兵刃在手。

     隻見那艙門一開,杜镕鈞竟是踉踉跄跄走了下來,如同醉漢,目光一片混沌,一腳踏空,向着腳下大海摔了下去。

     霍瀾滄暗罵一聲,流星錘急卷,一股韌勁卷了他腰,跟手便向上提—— 隻是這一出手,正在火鷹預料之中,雙方氣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