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地乾坤皆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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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秋冬之交,畏寒的老幼婦孺早已披上夾襖,寒風一起,枯黃到幹脆的樹葉宿命般撲向地面,膜拜着生養它的故地。

     也常見滿臉紅光的漢子,依舊穿着單衫,甚至敞着懷,隻是在這樣的季節,粗野的叫嚣也多少顯得有點寂寞。

     北京的秋色名滿天下,隻是,也有着秋風吹不進的地方,那是被重重包圍着的深宅大院,一年四季,唯有主子的氣息流淌其中。

     “跪下。

    ”一個沉穩但又略帶一絲尖音的聲音,不大,但是充滿了威嚴。

     “你最好跪下,不然……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麼。

    ”那個聲音壓得更低。

     “為什麼是你?”終于,一聲質問從胸腔擠出,幾乎可以想象問話人臉色的慘白。

     “你最好慶幸是我,右手,你以為換一個人自己還有命?”那聲音略略提高了些:“跪下!” 空寂的大堂,右手的雙眼微微合着,似乎生怕睜開眼睛就會迸射胸中的怒火。

    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次,已經是足夠的幸運,甚至已經幸運地超乎了想象之外,他曾經親眼見過一名殺手因為拿了夥伴的被子被格斃——而他,擅自調用了神機營的人馬,居然還有命在! 這麼多年來,和左手從未有一日停止相争,他又會如何對付自己?右手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嚴世藩離去時臉上的兇狠和厭惡:“左手,給他一個教訓!” 什麼教訓呢?一隻手,或者一隻眼睛?他不敢廢了自己的武功的——那樣的話,還不如殺了他幹脆。

     左手依舊滿面謙和,看不出喜怒之色,似乎一個字一個字挑選着用詞,終于道:“從今天開始,你不能再做任何決策……如果有想法,請示我——你明白麼?” 右手冷冷一笑,從懷裡摸出一塊小小的金牌,金牌上雪白的右手印也不知是怎麼拓上的,分外詭異。

    就是這面小小的令牌,卻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力的兩塊令牌之一——令牌的背面,端端正正刻着一個牽動了無數人仇恨和yu望的字——“嚴”。

     “你就是想要這個?”右手将金牌夾在指縫間遞了過去,微微有些顫抖,“左手,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怎麼樣,你難道不知道這面金牌接下來就是死路麼?” 左手接過金牌,小心地納入懷中,嘿嘿道:“還有什麼疑問,不妨一起問了。

    ” “好,請教左手大人。

    ”右手回過頭,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寒芒:“徐學士和鄒禦史這段日子好像鬧得更兇了,大人他是不是為了這個不殺我?這是其一。

    當日的六道堂弟子究竟何以知道揚州的窩點?這是其二。

    京冥那個家夥,明明眼看可以擊斃,一身功夫偏偏邪門的緊,又眼熟的很,他究竟是什麼來頭?這是其三……左手,你能告訴我麼?” 不待左手回答,他已經站起身:“我知道當斤天下隻有一個人能告訴我——左手,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他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三分威脅,三分隐喻,似乎可以擾亂一切人的平靜。

     隻是左手依然面容不改:“我沒有讓你起來……右手,你怕是有十年沒挨過鞭子了吧,今天憶憶舊,免得日子太久,你忘了這條路是怎麼走下來的了。

    ” 他最後一句忽然變得冰冷如同鬼咒,大踏步地走出門去,向着門口的弟子吩咐:“帶他回演武堂,一百鞭,示衆。

    ” 寬大的黑衣,連身形也看不真切,這實在是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十年、二十年,幾乎都隻能感覺到一片空白,他本來就是一個由虛空而非血肉構成的“人”。

     右手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憶舊?他越來越覺得左手這個人不可琢磨,一切的一切背後,似乎有一隻無力的手,指着謎團的終結。

    沒有人膽敢忽略這隻手可能忽然爆發的力量,尤其是不知道這力量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醞釀的時候。

     那隻手究竟和鐵肩幫是敵還是友?那隻手不惜毀了一切,究竟又為了什麼? 若有若無的壓力在腦海中撲朔——鞭子?右手微笑了一下,沒有十年也有七八年沒有沾過了,或許真的需要憶憶舊了…… 第一鞭挨到背上的時候,右手才驚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真的不能泰然處之。

    他本來就是演武堂抱養的第一批孤兒,三歲學武,也是三歲開始接受形形色色的責打和懲罰。

    偏偏在殺手圈裡長大他還保留了三分不合時宜的驕傲和個性,這更令他比同齡的少年們多得到了若幹“眷顧”,如果不是他天資聰穎,一直牢牢保持着第一的地位,恐怕也早就變做無數孤魂中的一個。

     從三歲到十五歲,十二年的磨練已經可以讓他懶洋洋地脫衣接受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