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淮水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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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潋滟的秦淮河上,忽的飄過了一葉小舟。

     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漁舟,土藍的印花布遮着船艙,隻在極近處才能看的到船艙裡是有兩個人。

     秦淮河名動天下,什麼樣的畫舫樓船也是見怪不怪,但是這葉小舟,卻一下子驚動了秦淮兩岸。

     那葉小舟一直傳着琴聲,秦淮女兒擅長撫琴的怕有十之八九,但這琴聲一起,四處卻靜了。

     開始還聽得出古曲,幾首古曲彈罷,也不知撫琴人究竟彈的是什麼曲子,隻覺得雁過不敢留聲,水起不敢留痕,香濃秦淮的槳影笑語,竟然就這麼生生的被壓了下去。

     小舟一路緩緩前行,不過二三裡,已經引起了轟動。

     “我從小就想到這秦淮河上一遊,隻是……娘親說好人家的女人,不許來船上遊玩。

    ”幽幽的女聲一歎。

     “是啊,我還記得,你爹有一次被你磨不過,找了頂小轎擡你在河邊,流連了怕有兩三個時辰你才讓走。

    ” “不錯,我爹……他一向自命狷介,又師從陽明先生,對于世俗禮儀規矩,好像還真不是怎麼放在心上。

    ” “我爹爹與方伯伯和那個怪才李卓吾倒是有幾分相通之處。

    ”那清越的男聲忽然提高了一點:“隻恨,蒼天多半不佑善人。

    ” 沉默半晌,女聲又起:“還記得三年前你我在你家澄心詩會上琴箫合奏,一時傳為佳話麼?” “自然記得,不知多少人說,佳偶天成啊。

    ”男聲一頓:“要我與你再合奏一次麼?” 無語,無語,隻是琴聲頓起,起手便是羽聲,高亢凄厲,如人怒極而泣。

     箫聲随之而起,洞箫的圓潤如水銀洩地,流入琴聲之中,慢慢随之高亢,如同相互糾纏的兩股青煙,升騰入雲。

     這樣的合奏,當真是犯了大忌,幾乎難以為續,更是極其傷身傷心。

    隻是琴聲猶自一路哀音,憤懑躊躇,末路長歌,聞者亦足以淚下心傷。

     箫聲似乎想将那琴聲中不祥之音壓下,卻跟着一路走上。

    忽的,隻聽一聲鈍響,似乎是手掌拍在琴弦上,那男子怒吼:“諾顔,你要幹什麼?” 琴箫雙絕,藝絕,音亦絕。

     那女子忽然低聲唱了起來——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那本是陸遊的詩篇,被諾顔唱得婉轉無奈,繞波心三繞,餘音不絕。

     “好一個風塵歎!”船艙外,壓抑了許久的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碧岫姑娘,你以為如何?” 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有人欺近了小舟,杜镕鈞忽然一震,那船艙外男子的聲音好不熟悉,輕狂而絕不輕佻,似乎是舊相識。

     “琴是好琴,箫是好箫,歌更是絕響佳音……”一個女子脆甜的聲音響起,忽然小舟晃了兩晃,兩雙鞋子隔着布簾落在船闆上,左邊一對小小蓮鈎,令人目馳神搖。

     那女子繼續道:“隻可惜彈琴的這位妹子好一雙大腳,怕客人是要挑剔。

    ” 杜镕鈞劍眉一蹙,就要發作,諾顔卻扯拄了他。

     隔着簾子,諾顔忽然問道:“久聞今年秦淮河上花魁娘子名喚做碧岫,就是這位姐姐?” “不敢。

    ”門外女子答道。

    這一場合奏,竟然将三年來聲名最盛的盧碧岫親臨,隻怕也是驚動八方的大事情了。

     “我爹爹一向以為,女子裹足是殘戕天理,難道姐姐真的認定你的腳就美過我的?” “妹妹有點意思。

    ”門外女子朗笑:“我還以為但凡良家女子都不和我這等人答話呢。

    ” 不要說那個盧碧岫,就是杜镕鈞,也驚得目瞪口呆,平日裡諾顔别說姐姐妹妹地應酬,恐怕這樣的女子一旦近身,就要慌張跑走。

    今天的諾顔、今天的諾顔……真的大大不同了。

     諾顔在船艙裡一陣悉索,呼地扯開簾子,一雙雪白的天足踏在甲闆上,莞爾微笑:“盧姐姐,你還敢和我比麼?” 常年不見陽光,一雙腳潔白如玉,花瓣一樣的指甲覆在小巧靈活的五隻腳趾上,在陽光下看得杜镕鈞和那同來男子一陣心跳。

     “京冥?”杜镕鈞和那男子一打照面,驚道。

     “我大明禮法最嚴,這等驚世駭俗的壯舉,果然隻有杜夫人做得出。

    ”京冥向着諾顔,忽然一揖:“在下佩服。

    ” “不敢。

    ”諾顔還了一禮:“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小姐,二位……請。

    ” 盧碧岫一邊向船艙裡走,一邊看着諾顔——秦淮佳麗,冠絕天下,但是如此清麗的女子,卻是她生平所僅見。

     諾顔幾乎也同時偷偷看着碧岫,那女子描得是極少見的直眉,一雙星目又大又亮,嘴角處小小一個酒窩,帶起盈盈笑意。

    長發配着金泥帶,顯得十分妩媚,一對五鳳八寶钗,圓潤的珍珠雖長發而下。

     果然……不愧是秦淮的花魁。

     “京冥,難道你的身子已經好了?”杜镕鈞又驚又喜。

     京冥又換了一副面具,這個手藝和毛病他學火鷹倒是學了十足十。

    今日不知動了什麼雅興,居然是一襲白衣如雪,雖然面具遮了臉龐,卻擋不住豐神如玉。

     “杜兄……”他嘿嘿一笑:“你難道不知道秦淮河上流雲畫舫是碧岫姑娘的遊宅麼?” 不錯……流雲畫舫,臨走的時候,京冥卻是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