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嬌花巧笑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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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僧袍濕的可以擰出水來。

     明靜歎了口氣,忍不住輕聲問:“這位姑娘,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娘子。

    ”杜镕鈞的臉上慢慢呈現出一種極壓抑的痛楚的神情。

     “她,還好嗎?”明靜問道,心中也明白,這位姑娘,是絕不會太好的。

     杜镕鈞忽然緊緊抱住頭,聲音裡是再也遏制不了的顫抖:“不要問了!我不知道!” 明靜不再問下去,他隻靜靜伸出手搭在杜镕鈞肩頭,試圖給他一點點安慰——這樣的初秋,這樣的冷雨,一隻陌生的手似乎可以給人極大的安慰,杜镕鈞終于哭了出來,像個絕望的孩子。

     他顫抖着,顫抖着,似乎想要跪下去或是找一個什麼依靠,但終究沒有。

    隻慢慢擡起頭,眼裡是通紅的血絲。

     她會……死麼? 那麼嬌嫩、那麼鮮豔的女孩子。

     杜镕鈞幾乎每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刻骨銘心的一幕,諾顔穿着大紅的嫁衣,鳳冠早就被砸落在地上,兩個差役扭着她的手臂,肮髒的、烏黑泥濘的繩索在雪白的脖頸上纏繞。

    喜堂上早就亂成一團,他的父親,兄弟,嶽父,嶽母……被當作畜生一樣地繩捆索綁,娘親一邊死命地掙紮,一邊回頭大喊着:“鈞兒……快跑!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他怎麼能不回頭? 兩個男人粗魯的手已伸入諾顔的嫁衣下,似乎可以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

    諾顔沒有喊叫,隻是死命咬着牙,承受着生命的劇變——這是她大喜的日子,金陵第一才女方諾顔出閣的日子。

     杜镕鈞承認自己多少還是有些偏心,在這個時刻,最令他揪心的,确實不是父母,而是諾顔——他太清楚那些男人眼裡攫取和貪婪的目光。

     諾顔……他喃喃地自欺欺人,你還好麼? 明暗閃爍的火焰挑動着思緒,不堪回首的一幕被自動跳過,杜镕鈞輕輕閉了眼,繼續回憶着…… 金陵第一才女方諾顔,得名已經甚早。

     那還是她四歲的時候,其父方北辰做梅花宴大宴金陵雅士,忽然誇口說道女兒隻有四歲,卻能背下不少唐詩宋詞,伶俐聰敏的緊。

    賓客們大奇之下,一起起哄,要他抱女兒出來獻寶。

    那方北辰也樂呵呵喊乳母抱了諾顔出來背詩。

     衆人都想,她一個四歲小兒,能背下來也不過百家姓,千字文,一兩首五七絕句,沒想到小諾顔張口就背了杜工部的《北征》,一字不差,衆人嘩然。

    尤其背到那句“奸臣竟菹醢,同惡随蕩析”時,小臉上竟然也出現了悲憤的神色。

    說起來那神色實在令人忍俊不禁,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東西,知道什麼?不過是學大人姿态罷了。

     當時同宴的前大學士之子杜家衡正色問道:“諾顔還會什麼?” 小諾顔嘻嘻一笑,脫口而出的,是諸葛孔明流傳千古的《出師表》。

     滿座黯然——要這小孩子牢記如此長詩,也不知方北辰在家中吟詠過多少遍。

     号稱江北才子的杜家衡默然良久,長歎一聲:“方兄方兄,你拳拳之心,天日可表啊!” 方北辰亦是無語,他飲酒賞花,自号“玄武散人”,從來不理朝政是非,隻是心中,又何嘗有一日忘記報國? 其時嘉靖二十九年,秋。

     從那場梅花宴以後,方家和杜家交往比往日更加密切,竟成刎頸之交。

     方北辰僅有諾顔一女,卻從來不以無後為憂,偶有朋友提及,他便灑脫一笑:“有個兒子又當如何?我朝内憂外患如此,上朝為官,清則遭橫禍,貪則辱列祖,倒不如生個女兒,逍遙自在些。

    ” 更何況他這個女兒絕不令人遺憾,小諾顔才思出衆,容顔清麗,不獨冠絕于閨閣,便是金陵城内的文人士子也個個甘拜下風,早在七八歲時,就有人調笑——一旦及笄,怕方家的門檻不被踩落下來。

     方北辰心中早早有了人選,便是杜家的二公子镕鈞。

    他雖也是個孩童,卻知書達理,還習得一身功夫,可謂文武全才。

    兩家都是不拘法理的風liu名士,商量之下,将秦淮河畔一處官邸買下,一家一半,夥用一個後花園,而方杜二人,更時常以親家相稱,隻等着一雙小兒女成人,便為他們辦了婚事。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的一個冬夜,方家忽然有了位不速之客拜訪,一切才有了變化。

     杜镕鈞坐在搖搖的燈火面前,虐待着自己遙遠的記憶,那個少年,那個他一直稱為楊大哥的人,究竟是怎麼去的方家? 他記不清了,記不清那個大雪飄飛的夜晚,後花園是如何地一下子驚動起來,兩家的主人居然一起跳起,激動萬分。

     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