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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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多小時前正對着同桌說:“考試一定是考觀點不是考生平的啊!” 不止她,還有她們。

    以前是kasa樂隊主唱的女生、以前是全市大型文藝活動主持的女生、以前是笑傲了一切英語科競賽的女生、以前是豪爽地跟男孩們在籃球場搶球的女生、以前是放學逗留在門口的羅森超市唧唧喳喳嚷着要關東煮的女生,以前,都是心無城府白衣勝雪的精靈。

    現在一切的喜怒哀樂都維系在分數考卷排名榜上。

     沙漠裡風沙肆虐,沙浪往不見邊際的遠處翻騰,露出斑駁枯木與動物的殘骸。

     所以,一切的美好都在記憶裡模糊了。

     通知開自主招生會的女生稱被通知者“那個什麼川”。

     完全忘記了。

    對方曾是多麼讓自己崇拜的女孩。

     隻在相似的琴音中才恍然記起。

     她是柳溪川啊。

     “……溪川。

    ” 鋼琴邊的芷卉怔怔地叫出她的名字。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你從教室外冒冒失失地一個跟頭栽進來啊。

    兩年前高一,全市中學生藝術節的主會場設在聖華中學。

    我用清晰明亮的聲音報出:“下面的節目是鋼琴曲《canon》,演奏者柳溪川,來自陽明高級中學。

    ” 彼時與此時,竟由同一架鋼琴同一首樂曲維系起來。

    為什麼會突然心生悲哀? 琴音由激烈轉為輕柔,逐漸緩慢,最後止住。

    女生的眼淚“吧嗒”一聲落下去,沒有激起半分漣漪,水迹順着琴鍵間的縫隙走,轉眼就不見蹤影。

     一根神經跳斷在太陽穴裡。

     看見才華橫溢的女生揚起臉來面向自己,聽見靜谧的空間裡漾開她的聲音:“芷卉,我們以後還會變成什麼樣?” 9 将來會怎樣? 誰知道将來怎樣? 深陷在記憶的泥濘沼澤,千絲萬縷地牽絆着,爬不上來。

     陰影從年輕的容顔上緩慢地恍過,深淺明暗便着了顔色。

     我們以後還會變成什麼樣? 京芷卉在走廊裡被d班的語文課代表叫住。

    告别了溪川折向辦公室那邊。

     “這次如果得了獎不僅為學校争光,更重要的是高考可以加分。

    而且是原始分加分。

    所以一定要全力以赴,明白麼?” 芷卉點點頭接起老師擺在辦公桌邊緣的參賽證。

     “切記不要寫太出格的文章,主旋律主基調還是要把握住。

    特别是不能寫成記叙文、小說。

    ” 又點點頭。

     “上次初賽你寫成小說了?” “啊……是。

    ” “畢竟是教委主辦的官方作文競賽,又不是新概念作文大賽。

    你可以去網站上看看往屆的獲獎範文嘛。

    ” “獲獎範文我看了,都是很肉麻的八股文。

    ” “不是肉麻不肉麻的問題,官方的作文競賽其實還是要走高考作文的路線。

    搞創新搞煽情沒什麼用,那些老評委也看不上眼。

    ” “哦。

    ” 對話朝着無聊的方向發展。

    “八股”這兩個字不要說芷卉不願寫,就算聽一遍也渾身起雞皮疙瘩。

     平時作文以“在漫漫(或者滾滾)的曆史長河中”開頭,以“詩意地栖居”或者“品一杯香茗”“尋一方精神淨土”為結尾也就算了。

     偏偏現在連作文競賽也要來惡心人。

     競賽這種東西,尤其是文科,一旦加上“官方”二字就玩完了。

     作文紙攤開,一般來說每列各分四段,最好中間有一句話獨立成段,一篇文章分為十三段。

    開頭要短,第二段要排比造勢。

    抒情式議論文。

     很變态很扭曲的規則,在高考中卻是制勝法寶。

    重點中學的老師們大多這樣教。

     在芷卉看來不過是“如何克服閱卷人視覺疲勞”的歪招罷了。

     印象中有一次雲萱的作文得到表揚,據說是獨立段過渡用得好。

    芷卉好奇地拽來一看,差點笑噴。

     —我認為,反之亦然。

     當事者本人無奈地聳聳肩,“我也是實在想不出哪句話夠得上單獨成段的分量。

    ” 總之,“官方”的作文競賽和高考作文無異。

    号稱參加人數七十萬,也不知全市作文能寫夠一千字的高中生總共有沒有七十萬。

     芷卉接了參賽證,其實内心對周六的這場“硬仗”根本不抱什麼期望。

     剛想轉身,才突然覺得不對勁。

     “老師。

    柳溪川呢?” “啊,這個。

    她初賽沒發揮好吧。

    她沒有參賽資格。

    ” “哦,這樣啊。

    ” 記不清哪部青春電影中有這樣的鏡頭。

     一家兩個女兒,妹妹一直生活在頭頂耀眼光環的姐姐的陰影下。

     當初在電影院,芷卉就因處于劣勢的女孩的内心獨白而流下淚來。

     —呐。

    姐姐。

    我也想強到自己保護自己順便也保護你。

     —呐。

    姐姐。

    我也想像你一樣優秀不再為怎麼藏匿成績單不讓媽媽發現而絞盡腦汁。

     —呐。

    姐姐。

    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順利長大不知憂懼出人頭地至少平平安安遇到美少年。

     可是。

    我做不到啊。

    我一點都不想,卻還是樣樣都輸給你。

     我甚至祈求過很多次,讓我一夜之間擁有超能力,讓大家都喜歡我。

     鏡頭溶進虛邊的回憶。

    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一家人去大山裡旅遊。

    唯一一個大清早就找不見平凡女孩的日子,日出非常漂亮,熟睡的姐姐沒看到,熟睡的爸爸媽媽也沒看到。

    當然也就沒聽到十六歲的女生站在灑滿熹微的高高山崖上一遍遍向着遠方的大喊,回聲一圈圈蕩漾而來。

     淩晨三點的習習涼風中,沒有人聽見那些被拖長的帶着哭腔的尾音: “姐—姐—我想變成你—” “我想—變成你—” “變—成—你—” 現在,走出老師辦公室的京芷卉心裡漲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隻是鼻子沒骨氣地發酸,臉上癢癢的,用手背去蹭,就濕了一片。

     某些看不見聽不見的動靜從心澗生長出來。

     京芷卉掩上辦公室的門。

    順着牆面蹲下去。

    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

     —柳溪川,我想超過你。

     —我超過了你。

     誰都知道,世界上有一種自然現象叫海市蜃樓。

     挂在遙遠天邊的美景。

    你朝它伸出手。

    其實是虛無的幻象。

     即使是我們每日看見聽見的這個世界,還是與真實隔開了一段真空的距離。

    潛伏在大腦皮層呼之即出的謊言一旦加上善意的定語,就會變得像海市蜃樓一樣美好,讓人心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