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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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洛川把目光移向井原,看來還沒有遲鈍到分不清江寒和井原的長相,眉頭疑惑地擡高了一點。

     芷卉解釋說:“這是我們班團支書。

    老師讓來的。

    ” 女生臉上随即恢複釋然,笑着把三人讓進去,“進來吧。

    ” 父母似乎上班去了。

    幾個人進到裡屋,溪川的狀态大大超出了正常人對病人的想象。

     女生穿着睡衣披頭散發地靠在床上,抱着巨大的一本《米娜》時尚雜志在看,除了腳上還打着石膏這一點,完全沒有一個“高三的”“病患”理應具備的自我認識。

    聽到有人進來,迷茫的臉從書後擡出來,雙方愣了三秒鐘,集體性的無聲立刻被溪川高分貝的“啊啊啊啊,怎麼不打招呼就進來了!”打破。

     這個場面難道用“令人汗顔”來形容就夠了嗎? 3 “我們天天在學校做《龍門專題》那種書,你天天在家裡看《米娜》這種書。

    怎麼看你都是因禍得福啊。

    ”芷卉裝出憤憤不平的樣子。

     溪川一邊笑一邊抓過梳子梳頭。

     “不過也沒好日子過了。

    這是邵茹讓我帶給你的。

    ” 溪川好奇地朝井原從書包裡掏出的東西看去,立刻感到缺氧窒息,“一個寒假要做這麼多試卷?你計算過時間上的可行性麼?” 井原面無表情地陳述:“算過,存在建立在從睜眼到閉眼的努力上的可行性。

    ” “算了吧,我放棄。

    ”溪川“被打敗”地一揮手。

     洛川笑着收起溪川亂扔在床上的書,“她呀,從小就是‘開學前一天發動全家給她補暑假作業的櫻桃小丸子’。

    ” “我們班作業還要多呢。

    ”秋本悠手指着自己書包插話道,“看那個體積就知道。

    我就不拿出來了,免得待會兒塞不回去。

    ” “這也是好事,”洛川說,“我們學校比你們學校松多了,所以高考升學率也相應地不及聖華。

    ” 被溪川斜了一眼搶白道:“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吧。

    ” 走出門,是最深最深的冬季。

    誰都知道過了年萬物就要奇迹般地複蘇,寄托了太多太美好的希望。

    芷卉卻心無波瀾,沒有仔細觀察過生活的人,因為不知道那些綠意會在四月還是五月瘋長出來,摸不清一個确切的時間,所以也無所謂期待。

     不管期待與否,眼下依然是道路曲折,樹影斑駁。

     雖說放了假比上學時壓力小,但由于期末的全區統考自己沒有考好,在家也沒什麼好氣氛可以享受。

    每天和同學們在一起,苦是苦,可也有小快樂。

    尤其是一回頭,就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哪怕他低着頭,垂着眼睑,不說話,也好。

     距離過年不剩幾天了,卻依然沒什麼節日氣氛。

    父母為了讓自己安心讀書,連親戚間的串門都省略了。

    甚至連電話,也突然有意識似的少了許多。

     等到父母上班去出了門,芷卉的心裡好像猛地被掏空了,特别想拿起電話打給誰說說話。

    卻又想不到合适的人。

    雲萱?似乎話說不到一起去。

    秋本悠?分班後畢竟生疏了很多。

    柳溪川? 還能再提及她的名字嗎? 嫉妒還是愧疚,算計還是想念?那麼多針鋒相對的情緒織成矛盾的網,束緊了一切思維。

     要說真正認識的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個月,卻因為天天在一起形影不離變得熟識,突然拆開像從自己身上割了塊肉去。

     就這樣,寫字到一半時突然停筆,寂寞得心悸,抓起電話不由自主地想起柳溪川,掙紮半晌又擱回去,煩躁地起身在屋裡來回轉,沒頭蒼蠅一樣,還自我辯解說是“活動筋骨”,轉過幾圈再坐回寫字台前,也沒有心思再寫下去,拿出小說來看,又想到“全區統考的慘敗”内疚起來,重新拿起筆再寫,寫到一半又停住。

     循環往複。

    時間像是走進了怪圈,不僅緩慢,而且捋不順。

     給自己定下的計劃表,第一天總是完成得很好。

    日子越過越頹廢,不知欠了自己多少帳。

    不能去想,不能去計算,因為明知已經變成了無底洞。

    看不見摸不着的黑暗。

     晚上學習到很晚,連母親也心疼得三番五次來催去睡覺,可是真正效率隻有自己知道,晚上之所以要熬夜,是為了緩解“白天都在屋裡浪費時間”的罪惡感。

     有時候深夜,母親會披着衣服輕輕掩上主卧室的門,來有微弱燈光的房間坐在芷卉身邊,摸着她的頭說:“你已經很努力了,早點睡吧。

    ” 芷卉不看她,上了發條似的繼續寫,仿佛沒聽到。

    能感覺到,這話的情緒不是真正的體諒,而隻是忏悔。

     拿到期末成績單的時候,母親一耳光甩過來。

    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我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 這樣的開頭對芷卉沒有絲毫說服力,心裡想着:難道我讀書不辛苦? 不可否認,人的智商的确有高低。

    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卻還是比不過躺在家看時尚雜志的人。

     一向最親密最溫柔最和藹的人,居然有一天因為一張走勢扭曲的圖紙向你咆哮責罵,一揚手甩出耳光,留下的指印鮮明地張揚在臉上,疼痛刻在心裡。

     最後的必定迎來的那場考試,讓自己的世界下起了一場漫天大雪,覆蓋了單純的美好的無辜的一切。

     心髒被委屈的血液漲滿了。

     明明我在其他任何方面都不比柳溪川遜色。

     明明我始終是個公認的好孩子。

     為什麼非要在如此無奈的衡量标準下輸得慘敗? 辯解的口張了張,終究是沒有說出任何話,倔強地沒掉下一滴眼淚,轉頭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空中正爆出世紀公園燃放的焰火,心卻相反地熄滅了。

     幾年以後,也許無需幾年隻要一年,也許無需一年隻要轉眼,母親就會後悔。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沒有誰真正能做到惡毒的地步,也沒有誰真正能達到記恨的程度。

    而被逼無奈每個人都不幸福,也讓别人跟着不幸福。

     高三就是這樣。

    沒什麼例外。

     4 大年初一。

    芷卉被鞭炮聲震醒,爬起來去客廳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