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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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我不能說這全是你的錯,也不能說我自己就沒有錯。

    我們使彼此痛苦,也使你母親痛苦,她也使你我痛苦。

    我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麼。

    并且我們也沒有方法免除或減輕痛苦。

    這不是一個人的錯。

    我們誰也怨不得誰。

    不過我不相信這是命。

    至少這過錯應該由環境負責。

    我跟你和你母親都不同。

    你母親年紀大了,你又體弱多病。

    我還年輕,我的生命力還很旺盛。

    我不能跟着你們過刻闆似的單調日子,我不能在那種單凋的吵架、寂寞的忍受中消磨我的生命。

    我愛動,愛熱鬧,我需要過熱情的生活。

    我不能在你那古廟似的家中枯死。

    我不會對你說假話:我的确想過,試過做一個好妻子,做一個賢妻良母。

    我知道你至今仍然很愛我。

    我對你也毫無惡感,我的确願意盡力使你快樂。

    但是我沒有能夠做到,我做不到。

    我自己其實也費了不少的心血,我拒絕了種種的誘惑。

    我曾經發願終身不離開你,體貼你,安慰你,跟你一起度過這些貧苦日子。

    但是我試一次,失敗一次。

    你也不了解我這番苦心。

    而且你越是對我好(你并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你母親越是恨我。

    她似乎把我恨入骨髓。

    其實我隻有可憐她,人到老年,反而嘗到貧苦滋味。

    她雖然自誇學問如何,德行如何,可是到了五十高齡,卻還來做一個二等老媽,做飯、洗衣服、打掃房屋,哪一樣她做得出色!她把我看作在奴使她的主人,所以她那樣恨我,甚至不惜破壞我們的愛情生活與家庭幸福。

    我至今還記得她罵我為你的“姘頭”時那種得意而殘忍的表情。

     這些都是空話,請恕我在你面前議論你母親。

    我并不恨她,她過的生活比我苦過着幹倍,我何必恨她。

    她說得不錯,我們沒有正式結婚,我隻是你的“姘頭”、所以現在我正式對你說明。

    我以後不再做你的“姘頭”了,我要離開你。

    我也許會跟别人結婚,那時我一定要鋪張一番,讓你母親看看。

    ……我也許永遠不會結婚。

    離開你,去跟别人結婚,又有什麼意思?總之,我不願意再回到你的家,過“姘頭”的生活。

    你還要我寫長信向她道歉。

    你太傷了我的心。

    縱然我肯寫,肯送一個把柄給她,可是她真的能夠不恨我嗎?你希望我頂着“姘頭”的招牌,當一個任她辱罵的奴隸媳婦,好給你換來甜蜜的家庭生活。

    你真是在做夢! 他痛苦地叫了一聲。

    仿佛在他的耳邊敲着大鑼。

    他整個頭都震昏了。

    過了半天他才吐出一口氣來。

    信箋已經散落在地上了,他連忙拾起來,貪婪地讀下去。

    他的額上冒汗,身上也有點濕。

     宣,請你原諒我,我不是在跟你賭氣,也不是同你開玩笑。

    我說真話,而且我是經過長時期的考慮的。

    我們在一起生活,隻是互相折磨,互相損害。

    而且你母親在一天,我們中間就沒有和平與幸福,我們必須分開。

    分開後我們或許還可以做知己朋友,在一起我們終有一天會變做路人。

    我知道在你生病的時候離開你,也許使你難過,不過我今年三十五歲了,我不能再讓歲月蹉跎。

    我們女人的時間短得很。

    我并非自私,我隻是想活,想活得痛快。

    我要自由。

    可憐我一輩子就沒有痛快地活過.我為什麼不該痛快地好好活一次呢?人一生就隻能活一次,一旦錯過了機會,什麼都完了。

    所以為了我自己的前途,我必須離開你。

    我要自由。

    我知道你會原諒我,同情我。

     我不向你提出“離婚”,因為據你母親說,我們根本就沒有結過婚。

    所以我們分開也用不着什麼手續。

    我不向你讨贍養費,也不向你要什麼字據。

    我更不要求把小宣帶走。

    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求你讓我繼續幫忙你養病。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不再是汪太太了。

    你可以另外找一個能夠了解你、而且比我更愛你,而且崇拜你母親、而且脾氣好的女人做你的太太。

    我對你沒有好處,我不是一個賢妻良母。

    這些年來我的确有對不住你、對不住小宣的地方,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同他的母親。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這幾年我更變得多了。

    可是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離開我,你也許會難過一些時候,但是至多也不會超過一兩年,以後你就會忘記我。

    比我好的女人多得很,我希望填我這個空位的女人會使你母親滿意。

    你最好讓她替你選擇,并且叫新人坐花轎行拜堂的大禮。

    …… 他發出一聲呻吟,一隻手瘋狂似地抓自己的頭發。

    他的左胸痛得厲害,現在好象不單是左胸,他整個胸部都在痛。

    她為什麼要這樣兇狠地傷害他?她應該知道每一個字都是一根鋒利的針,每根針都在刺痛着他的心。

    他在什麼事情上得罪了她?她對他的恨竟然是這麼深!單是為了自由,她不會用這些針刺對待一個毫無抵抗的人!想到這裡,他擡起頭呼冤似地長歎了一聲。

    他想說:“為什麼一切的災禍全落到我的頭上?為什麼單單要懲罰我一個人?我究竟做過了什麼錯事?” 沒有回答。

    他找不到一個公正的裁判官。

    這時候他甚至找不到一個人來分擔他的痛苦。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闆,他在望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過了一些時候,他忽然想起了未讀完的信,才埋下頭把眼光放在信箋上繼續讀着: (這裡還有兩行又四分之一的字被塗掉了,他看不出是些什麼字。

    )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