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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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他起身比他妻子早。

    母親要他在家多躺一天。

    他不肯。

    他說他精神很好,而且今天得去參加替周主任祝壽的公宴,他不去,同事們會以為他窮或者吝啬,會更加看輕他。

    母親也放棄了她的主張。

    他陪着母親吃了一碗昨夜剩下來的稀飯。

    母親上街去買菜,他同她一塊兒出去。

    那時樹生還坐在書桌前化妝。

     他們走出大門,母親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母親懷着什麼心思。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快要分手了,母親忽然聲音顫抖地喚着他說:“宣,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要為家庭犧牲你自己了。

    ” 他皺了皺眉,過了一兩分鐘才低聲說:“不這樣又有什麼辦法?你還不是一樣吃苦?” “可是她,她過得快活啊,上辦公還要打扮得那樣摩登,象去吃喜酒一樣,”她忍不住爆發地說。

     他低下頭不出聲。

     “宣,我給你說,她跟我們母子不是一路人,她遲早會走自己的路,”她又說。

     他停了半晌才回答一句:“她跟我結婚也已經十四年了。

    ” “你們那種結婚算什麼結婚呢!”母親輕蔑地說。

     他覺得這句話很刺耳,心裡不高興,就閉緊嘴不再做聲了。

     母親也不再說什麼,他們分道走了。

     他到了公司。

    還是鐘老帶着笑臉跟他打招呼。

    “你怎麼不多休息一天?今天又來得這樣早!”鐘老說,一面用肥大的手摸自己發光的秃頭頂。

     “我沒有什麼病,我很好,”他笑答道。

    他在鐘老的眼光和态度中看到了憐憫,那個老人在可憐他,可是他并不覺得受侮辱。

    他說了兩句閑話,便走上樓去。

     單調的工作又開始了。

    永遠是那些似通非通的譯文,那些用法奇特的宇句。

    他沒有權修改它們,他必須逐字校讀。

    他坐下不過一點多鐘,就覺得背上發冷,頭發燒。

    他不去管它。

    “就為了幾個錢啊!”他不時痛苦地暗暗念着。

    他勉強工作到十二點鐘。

     他并不想吃什麼,可是他對自己說:“我至少應該吃一碗飯,我沒有生病啊。

    ”他便走下樓去,在飯桌旁坐下,他果然吃完了一碗飯。

    碾過的平價米在平日吃起來倒并不怎樣難吃,今天卻有點難下咽了。

    放下碗,他立在門前看街景,站了一會兒,他覺得毫無趣味,便回到樓上辦公桌前去。

     他坐在自己位子上随意翻了翻文件,又把看過的校樣整理好。

    工友送了一封信來。

    他看信封上的字,便知道是小宣從學校裡寄來的。

    他好象得到了一點安慰似的,輕輕吐了一口氣。

    他把信拆開了: ……先生說:物價高漲,我們這期收的圖書費、夥食費都不夠。

     每個人還應該補繳三千二百元,說是多了以後還可以退回來。

    很多同學都繳了。

    我知道爸爸很苦,沒有多的錢,不敢向爸爸要。

    不過先生又來催了,催得很厲害,說是不繳錢,今年不準參加學期考試。

    我隻好向爸爸、媽媽要求。

    請爸爸、媽媽三天内把這筆錢寄到學校裡來…… 僅有的一點安慰也消失了。

    他的眼光停在那幾行稚嫩的字迹上。

    “已經繳過兩萬多了,還要補繳,哪裡來的錢!”他低聲抱怨道。

    沒有人注意他。

     “學堂又不是商店,隻曉得要錢怎麼成!中國就靠那班人辦教育,所以有這種結果!”他憤怒地小聲罵道。

    信紙冷冷地躺在他的面前,不回答他。

     “找樹生商量,看她有沒有辦法,”他想道:“那麼現在去。

    ” “現在不好,還是晚上罷,”他又想道,“她也許不在行裡,我也累,不想多動。

    ” 最後他把信紙折好放回在信封内,又鄭重地把信封揣在衣袋裡面。

    下半天的工作又開始了。

     還是那些疙裡疙瘩的譯文,他不知道這是哪一個世界的文字。

    它們象一堆麻繩在他的腦子裡糾纏不清。

    他疲乏極了。

    可是他不能丢開它們。

    他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他很想閉上眼睛,忘掉這一切,或者就伏在桌子上睡一覺。

    但是吳科長的嚴厲的眼光老是停留在他的臉上(他這樣覺得),使他不敢偷懶片刻。

    後來他連頭也不敢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