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海天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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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養得好,生得又肥又壯,亮蹄揚角,倒也威猛得很,天殘焦化見了,心中倏然一動,思道:“我所答應的,隻是我兄弟二人決不殺此子,卻未答應牛也不能傷害此子呀。

    ”他想到這裡,臉上露出笑容,像是一件甚難解決之事,忽然得到了結果,這種心理,和他的這種解釋,也是極難理解的。

     那牛走到院中,陣風吹來,想是也覺得有些寒冷,昂頭低鳴了一聲,又向來路走去,天殘焦化微一飄身擋在那牛的前面。

     那牛猛一受驚,雙角一抵,便要往前沖去,天殘焦化出手如風,握住那牛的雙角,這等内家的潛力,何等驚人,那牛空白使出蠻力,再也休想往前移動半步,空白把地上泥沙踢得漫天紛飛。

     焦化左手不動,騰出右手來,朝天廢焦勞打了幾個手勢,那是極簡單的幾個手勢,但其中卻包涵了許多意思,這是他們多年來所習慣的溝通心意的方法,除了這種手勢之外,天廢焦勞再也不了解世人任何一種别人向他表露的心意。

     因之自幼以來,天殘焦化的意志,永遠代表着天廢焦勞的意志:他們兩人像是一件不可分離的結合體,實是二而為一的。

     天廢焦勞,極快地打開了院前的大門,再閃身回來,橫手一掠,将辛捷挾到脅下。

     辛捷既不驚慌,也不掙紮,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是被操縱在這兩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但是他心裡卻有一種奇怪的自信,他相信總有一天他要以血來償還今日的一切的。

     他動也不動地被挾到那條已漸發狂性的牛身上,那條牛正在極度的颠沛中,他一坐上去,就不得不緊緊抱着牛的脖子,這樣才不緻從牛身上被抛下來,他雖然并不知道被挾上這牛背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卻明了這一定是關系着他的生命的。

     天廢焦勞将辛捷挾上牛背後伸手捉住那牛的另一角,往外一扯,那牛龐大的身軀,被他這一扯,硬生生給旋了過來,牛角的根部,也滲出血來。

     那牛劇痛之下,狂性更是大發,它被制在那種驚人力道之下,前進後退都不能夠,隻有發狂地聳動着身軀,将置身牛背之上的辛捷,颠沛得胸胃之間,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就像是立刻便要嘔吐了。

     天殘焦化,将那握着牛角的左手一松,手掌順勢劃下,那麼堅韌的牛皮,被他這一掌,竟深深地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流出。

     那牛自是怒極,天廢焦勞剛松開手掌,那牛便箭也似的自門口竄出,亮蹄狂奔。

     辛捷的父母,雖是身懷武技,但自辛捷出生後,即對武林生出厭倦,是以根本沒有傳授辛捷武技之事,辛捷除了身體因父母善于調養,而比常童稍壯,之外,連最淺薄的武技都一竅不通。

     那牛發狂地在深夜寂靜的原野上奔跑着,辛捷但覺身旁之物,像閃電般地倒退着,而且牛發狂性,那種颠沛與動蕩,更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幼童所能忍受的,他幾乎想松開他那緊抱着牛脖的雙手,讓自己跌落下來,但是這種生與死之間的抉擇,他卻沒有勇氣來選擇,即使須受如此的痛楚。

     因為他對自己的性命,抱着極大的期望,有許多事是那凄慘而痛苦的事,此刻仍然在他腦海中盤旋着,他對自己立下誓約,這些都是他要親身去償付的,因此他必須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些思想對一個像他這樣的幼童說來,雖然是有些模糊而遙遠,但是悲慘事實的回憶,對他卻是無比的鮮明,他雖沒有能力去克服這惡劣的命運,但他也不願自己去助長這種惡劣的命運,因此他決不松手的緊抱着牛的身子,即使生命已然無望,他也要掙紮到最後一刻。

     然而一個毫無武技的幼童,置身在一條狂牛的背上,那生存的希望,又是多麼渺茫呢?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時間,多少路程,漸漸辛捷的雙臂已由酸痛,而變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漸漸迷亂,隻覺得那牛像是往高處而奔去,仿佛是上了山坡,但他卻不能看得很清楚。

     天色也漸漸亮了,辛捷的心裡,隻希望遇到路人,将這奔牛制住,但即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這狂牛呢? 他又希望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這牛更先支持不住的是他,他所剩餘的體力,已無法支持他多久了,他在此種情況之下跌倒,哪裡還有命在? 但此時他的腦海中,已迷亂得甚至連這些問題都無法再去考慮了,渾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屬于他,所有的事,也離他更遙遠了。

     在他的感覺中,這一段時光是漫長的,其實也不過半個多時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闖上了五華山。

     五華山山勢本甚險,但是無論人畜,在癫狂之中,往往卻能做出乎日無法做到的事,那牛亦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人了山的深處。

     辛捷微微覺得那牛本是一直竄着的,此刻竟繞起圈子來了,他正覺得頭更是暈,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勢,猛然一頓,他就從牛頭上直飛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覺。

     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抛,也遠遠落在雪地上。

     深山裡的氣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斷飄落,失去知覺的辛捷,躺在雪地裡,并未多久,就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見一個碩長的影子伫立在他面前,于是他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他看見一個瘦削而憔悴的人,正也低頭望着他。

     那人是那麼地憔悴而衰弱,面孔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陰暗的墳墓裡走出來似的,伫立在清晨料峭的風和雪裡,顯得那樣地不穩定,雖然他想挺直地站着,然而卻像随時都會跌倒。

     風雪交加,那人僅穿着件單薄的文士長衫,在寒風裡不住地哆嗦着,看見辛捷醒來,臉上泛出一絲笑意,那笑是親切而溫暖的。

     辛捷看見這笑容,頓時忘卻了他那種陌生恐懼,想掙紮着坐起來,因為他認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個急切需要幫助的人,雖然他自己是那麼的不幸,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處。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張口說道:“不要動,再躺一會。

    ”然而辛捷依舊在掙紮爬起來,那人目光陡然一變,那麼憔悴的面孔,仍然顯出一種難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動,想阻住辛捷,然而卻一個踉跄,虛軟地倒在地上。

     試着爬起來的辛捷,卻不知道若非自己機緣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經過那麼長的颠沛,那麼苦的折磨之後,他縱然體格再如何健壯,也不能再伫立起來了,撲地,又躺在雪地裡。

     辛捷和陌生的人,并排卧倒在雪地裡,此地雖然幽絕,但辛捷卻不感到寂寞,因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着,而且他幼小的心靈,對那陌生的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種奇怪的情感。

     他雖周身失力,但神智卻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