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恨難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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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上人來人往,十分繁忙。

    精英會碼頭總管蘇兆和往日一樣,坐在倉房旁邊的客室裡,面對求他搬貨卸貨的商家,讨價還價。

     “蘇總管,倉房租金五日前漲過,今日怎麼又漲了?而且竟然漲了一倍,這未免過份了!” “蘇總管,搬運費增加一倍,可前天才漲了五成,照此行事,豈不是見風漲嗎?” “蘇總管,照這麼漲下去,生意沒法做了!” 十幾個商家圍着蘇兆,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一個個十分氣憤。

    可蘇兆無動于衷,把手一擡,道:“吵什麼?價漲了又怎的?你們要是不想在碼頭存貨搬貨,那就請便!” 一商人道:“蘇總管,話不能這麼說,大家交往數年,也該有幾分情誼……” 蘇兆眼一翻:“情誼?什麼情誼?大爺眼中隻有銀子,你要是舍不得銀子,那就不要做生意,自管用馬車拉貨就是了!” 另一商人道:“蘇總管,貨不往水上運,要從哪兒運?我們并非不給銀子,可你幾天一漲,既不合理又不……” 蘇兆道:“少噜嗦,價漲定了,不願也得願,否則大爺扣住貨物作抵押!” 萬古雷等在衆人身後聽了一會,萬古雷問一個商人道:“如果不漲價,你覺得原價是不是公平合理?老兄請說實話。

    ” 商人道:“原價已經過高,我等不堪重負,隻好把貨加價出售,這就擡高了市價。

    ” 萬古雷道:“要降低多少才算合理?” 商人道:“最少要降五成,不過這是空話,你不聽人家蘇總管說嗎,隻有升沒有降。

    ” 萬古雷示意張鎮東,叫他說話。

     張鎮東大聲道:“各位,莫吵嚷,聽俺說,倉房租費和搬運費全部降五成,行了吧!” 衆商家一聽,全都轉過身來看。

     有人問:“尊駕是誰?” 萬古雷笑嘻嘻道:“我來引薦,這位是碼頭新任總管張鎮東,這兩位是副總管陳衛、張權,以後各位有什麼事,找他三位就成。

    ” 又有人問:“你是誰?” 陳衛道:“這是我們東家,姓萬……” 蘇兆忽聽有人說費用降五成,吓了一跳,以為總壇來了人,繼而聽見有人說新任總管是張鎮東,不禁悖然大怒。

    姓張的小子在燕王進京那天溜得沒了影蹤,這會兒怎麼又冒出來,居然說他取代自己做碼頭總管! 他一下跳了起來,嚷道:“閃開閃開!” 衆商家十分高興,既然來了新總管,費用降低五成,誰還耐煩與你姓蘇的打交道?因此沒人再理他,一下把張鎮東等人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問他。

     “你是新總管?果真要降五成費用嗎?” “張總管,好極好極,就這麼定,我認了!” “張總管,三天前漲的那個價……” 蘇兆氣得大吼道:“住口!你們這幫蠢豬,碼頭總管是蘇大爺,這姓張的什麼東西……” 張鎮東吼道:“蘇兆你這王八蛋!俺是新任總管,你給俺滾出去,從此碼頭上沒你的事,你敢來胡攪,大爺拆散了你幾根賤骨頭!” 衆商家先被蘇兆一吼,心中起了疑心,這姓張的怎麼回事,但接着聽他說得理直所壯,又放下了心。

    人人巴不得姓蘇的滾蛋。

     這時萬古雷笑嘻嘻發話道:“各位,請聽我一言。

    在下姓萬,名古雷,家父萬吉,原是這碼頭主人,各位商家想是知道的……” 衆商家一聽,嚷了起來:“知道知道,萬老爺子誰不知道?隻不過萬家遭官辦……” 萬古雷道:“不錯,當時在下遭人陷害出走到北平,參加了燕軍,現辭官回家經商,繼承父業。

    這碼頭我已向碼頭原主人史孟春東家買回,從今日起由萬家經營,請各位多多照顧,在下以誠信待人,決不随意漲價刁難各位。

    ” 衆商家額手稱慶,一個個歡喜非常,都說好了好了,從今後可以安心做買賣了。

     蘇兆大驚,萬古雷親自來了,這下該怎麼辦?是溜還是打?念頭急轉。

    若就這麼撒手一走,回總壇不好交代,若是動武又怕吃虧。

    忽然間他想到了龜鶴幫,心便定了下來。

     他冷笑一聲,道:“各位,休聽這人胡言亂語,史東家家産萬貫,怎會把碼頭賣了?你們千萬别上當,要是不聽勸告,大爺以後不準你們的貨上碼頭!還有,大爺下令碼頭苦力,現在就停止搬貨,看看是誰說了算!”一頓,朝窗外喊道:“來人,把蔣金福、王天保叫來!” 萬古雷從懷中掏出張寫滿字的紙,在手上抖了抖,道:“各位,在下以一百萬兩銀子買下碼頭,這便是雙方立下的字據,這姓蘇的是個下人,自然不知真情。

    試想,主人賣不賣碼頭,用得着找奴才請教嗎?” 衆商人哈哈大笑,都說:“不用不用!” 陳衛道:“姓蘇的,滾出去,今後不準你踏上碼頭一步,你聽見了嗎?” 張權道:“你若沒飯吃,那就搬貨去!” 商人們恨透了蘇兆,故意大聲發笑。

     蘇兆氣得大罵:“你們這班蠢豬,老子才是碼頭總管,這夥人是騙子……” 衆商家大怒,一個個罵他:“你才是頭豬,你這個短命猴!你這個沒天良的畜牲……” 蘇兆怒極,大吼道:“來人,把這些畜牲拿下……”他過吼幾聲,沒人答應。

     平日在外有二三十名打手,這會兒跑哪兒去了?還沒轉過念頭來,蔣金福、王天保來了。

     蔣金福道:“找我什麼事?” 口氣不對,但蘇兆氣昏了頭,沒計較人家忘了稱呼他“總管”,也沒計較人家沒行禮。

     他喝道:“你們立即讓龜鶴幫的弟兄停止搬運貨物,我讓你趕快下令,懂了嗎?” 蔣金福道:“懂了,不過……” “快去!少噜嗦……”蘇兆把手一揮。

     蔣金福道:“這碼頭史東家已賣給了萬東家,以後龜鶴幫的弟兄是在萬東家的地盤上幹活,你少來這裡呼呼喝喝的,滾吧!” 蘇兆一愣,明白龜鶴幫已叛變,他把手一擡,指着蔣金福吼道:“好哇,你敢背叛精英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 耿牛一步跨到他跟前,出手點了他穴道。

     蘇兆雖有一身功夫,但沒防到耿牛這麼快,想躲閃已經來不及。

     耿牛一耳光扇得蘇兆口鼻流血,旋又将他一把揪起,手一抖,扔出窗外,摔得他昏了過去,衆客商驚得目瞪口呆。

     萬古雷笑道:“沒事了,各位按今日在下所說價格付款,有事請和三位總管商議。

    ” 蔣金福也笑容滿面:“各位放心,出貨下貨比以前快,包各位順心!” 衆商家大是高興,都說好了好了,總算遇到一個講理的東家了,今後大家好好合作。

     萬古雷下令把精英會的打手放了,讓耿牛提着蘇兆,和衆俠來到龜鶴幫。

     邱二娘、徐曜和幫主蔣魁親自接待。

    萬古雷把秦憂等男女諸俠作了引薦,說他們留住龜鶴幫,以防精英會的報複。

     邱二娘十分高興,說今後龜鶴幫與諸俠生死與共,與精英會誓不兩立。

     萬古雷在蘇兆的氣海穴上戳了一指,廢了他武功,道:“姓蘇的,大爺開恩,饒你一命,你回總壇告訴皇甫楠,我随時恭候!” 蘇兆氣急敗壞出了門,蹒跚着往城裡去,天豹莊的兩位弟兄暗跟于後。

     倉房旁邊有一座新蓋的小樓,是蘇兆平日食宿和待客的地方,張鎮東等命下人收拾好,請秦憂等在此下榻。

    萬古雷說好每日到碼頭來,看看精英會近幾天是否會大舉來犯。

     在小樓客室裡,衆人說着閑話,十分高興。

    公冶嬌和季蘭臨窗而坐,低聲細語。

     公冶嬌道:“這碼頭一别數年,往事曆曆如在目前,人世滄桑,真叫人感慨!” 季蘭道:“我當年羨煞那些争功名的英雄,哪知争來争去都是這麼個結局,可悲可歎!” 公冶嬌道:“功名富貴一場空,如今我們仗劍江湖,依舊可做一番事業!” 季蘭歎口氣道:“我已心灰意懶,做什麼都沒有勁,人生如夢,不如做尼姑念佛去吧!” 公冶嬌道:“姐姐說些什麼呀,官場失意沒什麼大不了,情場失意則可補救……” “心已死,此身不再嫁人……” “姐姐花容月貌,能文能武,男人都把目光對準了姐姐,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 “唉,我當初看錯了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後也不會再相信這些男人,他們全沒心!” “好人總是有的,姐姐眼高,隻怕看不上。

    ” “好人雖有,難覓知己。

    妹妹與古雷兄是天生的一對,妹妹比姐姐命好!” “姐姐當重覓知己,不難成就一段好姻緣。

    ” 忽然,萬古雷從房間的另一角落問道:“兩位姑娘在說什麼,大聲些讓我們敢聽聽!” 公冶嬌道:“說給你聽還了得,這是我們姐妹間的私房話,你休想聽!” 羅斌笑道:“我也想聽,說出來吧!” 秦憂等四人也道:“咱們也想聽!” 公冶嬌大奇,這四個怪人居然想聽姑娘們的私房話,不禁笑了起來:“喲,新鮮,四位爺也想聽我們女子的悄悄話!” 羅燕笑道:“偏不告訴你們!” 鐘蝶道:“告訴你們還了得?做夢!” 萬古雷笑道:“那我們也來講悄悄話,你們問時,偏不告訴你們!” 諸女一起叫道:“不聽不聽!誰耐煩聽!” 萬古雷道:“不聽悄悄話,那我就大聲說出來,說心裡想的,聽不聽?” 衆女道:“好,你說!” 萬古雷道:“我常在猜想琢磨着一件事。

    ” 袁小芳嘴快,道:“什麼事?” “我在琢磨幾位姑娘的心思。

    比如說,羅燕妹妹心裡想着什麼人呢?還有蝶妹妹、玲妹妹、小芳妹妹,一琢磨,想出來了……” 四女喊道:“呸!不準你說!” 秦憂等人齊聲道:“想誰,說出來聽聽?” “羅燕妹妹想的是……” 羅燕尖叫起來:“不準你說不準你說……” 萬古雷笑道:“我非說不可……” 羅燕向嬌嬌求救:“嬌嬌姐姐,你該管住他的舌頭,快叫他閉嘴!” 嬌嬌道:“聽見了嗎,住嘴吧!” 萬古雷笑嘻嘻閉上了嘴,男人們大笑。

     羅斌笑道:“其實,姑娘們聽是想聽,隻是有些害臊。

    這樣吧,古雷兄悄悄告訴我們如何?” 羅燕等四女大叫:“不準說!” 萬古雷搖搖頭,道:“你們以後誰想請我做大媒我都樂意,說吧,誰請我?” 羅燕等四女羞他:“自己還沒成親就……” 萬古雷道:“快啦,等着喝喜酒吧!” 嬌嬌臉紅了:“你做夢!快閉上你的嘴!” 衆女哈哈大笑,罵萬古雷厚臉皮。

     說笑一陣,大家回福壽巷,羅斌等九人明日再去碼頭留宿,估計精英會的人來不了。

     晚上,衆人在竹梅居前空地上閑坐,萬古雷請西門儀奏琴。

    西門儀欣然答應,他心有所思,信手拉出了一段胡琴曲。

     琴聲委婉哀怨,如泣如訴,聽得人心碎。

    拉完後,對季蘭道: “蘭姑娘,唱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吧!” 季蘭也不推辭,道:“遵命!” 胡琴聲起,季蘭唱: “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濕青衫袖。

    ” 一反過去的慷慨激昂,把這首詞唱得哀婉柔和、悅耳動聽,令人沉醉。

     歌聲一止,衆人齊聲叫好。

     西門儀又道:“再唱歐陽修的《浪淘沙》” 季蘭想起自己的一段情緣,也十分感慨,她引吭唱道: “把酒祝東風, 且共從容。

     垂楊陌路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 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 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 知與誰同?” 歌聲情感真切,充滿了情愛和無奈…… 衆人聽得如醉如癡,姑娘們眼角都挂了淚珠。

    忽然間,有人痛哭出聲,衆人看去,隻見邢夫人蒙着臉往室内奔去,邢益、巧兒等随後追了進去。

     邢夫人為何如此感傷,一時衆人不解。

     片刻後,巧兒又奔了出來,道:“奏胡琴的老先生,可是西門儀老伯嗎?” 西門儀長歎一聲:“老夫正是西門儀,邢夫人閨名可是岑秀娟?” 巧兒詫道:“咦,你老怎知家母閨名?” 萬古雷十分激動,站了起來道:“巧兒妹妹,快去告訴令堂,西門先生當年在蘇州府與令堂相識……” 巧兒滿臉驚異,旋又跑了回去。

     衆人十分驚異,都把目光對着萬古雷。

     萬古雷道:“此乃西門先生一段傷心事,各位不必過問,大家散去吧!” 西門儀道:“無妨告訴大家,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說着又輕輕拉起了琴。

     萬古雷道:“二十七八年前,西門先生在蘇州府結識了岑老先生,老先生性喜音律……” 正說到此,邢益一家四口又從室中出來。

    邢夫人顯得異常鎮靜,在巧兒攙扶下,回到園中石凳,坐下後,道:“讓各位掃興了,老身願當衆說出昔年的一段血仇,請西門先生和萬東家及各位大俠,替老身報仇洩恨……”一頓,續道:“二十七年前,家父結識了西門先生。

    西門先生以琴藝在蘇州府揚了名,家父素喜音律,妾身也習得一手好琵琶,因此先生來後,我們曾常常合奏,适才蘭姑娘唱的兩首曲,便是我們經常合奏的曲目。

    不怕諸位見笑,家父看上了西門先生的文才,便有許婚之意。

    西門先生便回故裡處置家産,以便日後在蘇州府定居。

    誰知他這一走,我家大禍臨頭……” 西門儀停止了拉琴,頭垂得很低。

    衆人齊把目光,瞧着邢夫人,心裡無比驚異。

     邢益則充滿憐愛地瞧着夫人,邢開泰和巧兒則滿臉驚詫,聽得入神。

     “有一夜,家中來了兩個賊人,他們見人就殺,然後擄掠珍寶财物。

    妾身在夢中被慘叫聲驚醒,匆匆穿了衣服出門,被一蒙面賊抓到,當時不知為什麼昏了過去,事後才知是被他點了穴道。

    待妾身醒來時,置身于一間豪華内,有兩個丫環在一旁侍候。

    一問才知妾身在一位官員家中,這位官員是駐蘇州衛所的指揮佥事皇甫楠,他要娶妾身為第二房夫人。

    不久,皇甫楠果然來了,妾身以死相抗,發誓不從。

    這樣相持了兩個月,他受命調往杭州。

    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