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簇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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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仰首見一道劃空流星往西南而去時,不由得心中大震。

     此時,和龐虎蓮對打一十六掌後,第五劍膽已然含笑的自城牆外躍入。

     第五先生看那流星去向,淡淡道:“冷大先生想來已經有所感應……。

    ” 便此一句,令叫那平素視生死如浮雲的冷明慧為之大大震動,口裡道:“什麼……?” 便此兩字,想盡力維持平日心緒穩定已所不能,那雙手臂,竟無法法遏止的抖了起來。

     冷明慧隻覺自己肚裡一道苦水直沖上喉,枉費啊,枉費平日自以為學通天機,枉費那天下第一諸葛名号,竟是連獨生子死于刀兵也無法相求! 一絲血絲,由苦水化成,流出口角來;那兩片唇,猶自顫動不已! 冷明慧仰天,長長歎一口氣,蓦地,耳中傳來極恸哀嚎! 接著,又一道流星壯潤雄偉,往那洞庭方向而去! 京十八!京十八也死了嗎? 冷明慧隻覺身子冷了起來,眼前,那第五劍膽竟也有了一絲訝異和莊重:“京十八啊—— ,京十八!于情、于義,你當真可稱得上是奇男子一個!” 冷明慧雙目已赤,獨子既死,眼前這兩人也得叫他們陪上共赴黃泉! 一咬牙,軍荼利神功如排山倒海而擊! 第五先生輕輕一挫身,幌閃到一旁;此時,迎向冷明慧的是龐虎蓮! 龐家的三天極門和冷楓堡的軍荼利神功,正是各擅俱長。

     三天極門的天地、天道、天運,各自隐含莊子心法,自是如那行雲流水,輕描淡寫中别俱風韻;而冷明慧手上的軍荼利神功則是來自藏密,甚至更遠的天竺。

     其中變化,則以密教真言,大開大破為主,端的是威猛雄闊。

     第五先生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冷明慧行動變化之間并未能完全發揮,尤其是自身後完骨穴、天柱穴、沿至腕中偏曆穴的氣機運行,大是無法暢通所欲。

     如此看來,冷明慧和天琴先生昔日琴笛一戰,其内在所受的音傷至今尚未痊愈! 第五先生有了這層看法,又注視龐虎蓮的身勢變化。

     那龐虎蓮在“三天極門”一學上,并未如昔年其兄龐龍蓮的造詣。

     隻是,和京十八一戰之後的傷勢已愈,如此和冷明慧一戰下來,最少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 既是如此,眼前這個冷明慧并非自己出手不可。

     最重要之事乃是查出京十八将那些船艘藏于何處! 第五先生一想及此,右臂一振,那劍膽急打出去,目标是冷明慧! 冷明慧和龐虎蓮之間頃刻是生死攸關之際。

     鬥然那劍膽來自面前,冷明慧知道此物異種,一偏身便躲開去。

     同時,龐虎蓮則趁勢打了冷明慧左肩一掌,冷明慧一痛,連退了三步。

     第五先生大笑收回劍膽,朝龐虎蓮道:“龐兄,冷先生交給你了!”說完,一揚身便往樂淵樓而去! 龐虎蓮轉頭向冷明慧冷笑道:“堂堂天下第一諸葛冷明慧,今日也得死在我龐某人手中……。

    ” 話聲一落,龐虎蓮又連出四拳;冷明慧吸氣暴退,依舊被擊中一拳,口中一噴血,摔撞到牆角。

     龐虎蓮大笑,又一搶進,左手用的是“天地”中的“大聲不入”;右手則施的是“天道”中的“動陽同波”。

     這般夾擊,正是必殺之著。

     龐虎蓮不禁笑意湧上眼中眉梢,這一殺斃冷明慧,龐虎蓮三字必永留于武林拳戰史! 果然,龐虎蓮永留于拳戰刀上。

    被譽為“最笨的失敗者”! 武林拳戰史第九百三十七頁。

     明憲宗成化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冷明慧、龐虎蓮一戰。

     龐虎蓮以力敗,冷明慧以智勝! 拳戰史的評斷是以當時在旁觀戰的蘇小魂為記。

     “冷大先生以傷殘經脈忍受龐虎蓮雙擊,而以正常經脈運行貫注于雙腿,斃龐虎蓮于立時。

    其機巧應變,當真前無右人!” 拳戰史的結論是“龐虎蓮足堪為本拳史宗師級決鬥中,最笨的失敗者。

    ” 補注是:“原因無它,以己之實攻敵之無;而令敵之實攻己之虛,謂之極笨也。

    故,龐虎蓮自本史宗師篇中除名,以其差乃兄龐龍蓮多多矣!” 冷明慧忍著痛苦站起來的時候,就聽到一陣掌聲,是蘇小魂和六臂法王來到! 蘇小魂看了龐虎蓮的屍體歎一口氣道:“冷大先生的機巧應變,果真稱得上前無古人……。

    ” 冷明慧苦笑,看看自己雙肩道:“隻怕這一對膀子以後無法使力了……。

    ” 六臂法王一笑,手上結了“如來念處”大手印拍向冷明慧背上天柱雙穴,半響,六臂法王深吸一口氣道:“并非完全無望……。

    ” 冷明慧歎道:“大師用不著安慰冷某……。

    ” 六臂法王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語……。

    ” 冷明慧搖頭道:“冷某事小,知靜和京兄恐怕……。

    ” 蘇小魂臉色一變,急聲道:“我們快走。

    ” 第五先生在樂淵樓後院找到冷知靜和京十八的屍體。

     他歎了一口氣,對于冷知靜和京十八的友誼也為之動容。

     這一刹那猶豫,竟不忍翻動京十八仆倒于地的身子。

     那十艘巨艦的位置圖必在京十八身上,他第五劍膽現在倒是可以随手取來,那管冒死人大不諱? 終究,自己雖是蒙古後裔,然而受中原教化自來便是五十幾年,要狠下心全然不顧眼前仁義的京十八和冷知靜,到底還是無法下手。

     人盡仁義,無論是友是敵,同樣尊敬你! 昔日,唐門唐家老太太敬重于老頭子死的壯烈不屈,猶以厚禮送老頭子回苗疆老家。

     他第五劍膽為一世枭雄,如是伫立良久,終隻是朗笑一聲,拱手對京十八一拜,轉身便長揚往夜空而去! 蘇小魂注視著冷明慧抽搐的背影,沉默無聲。

     天下間,有什麼事比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悲慘? 天下間,又有什麼言詞可以安慰喪子之痛的父母心? 他已不忍看!想那冷家父子由大惡之中頓醒,轉而成為大善導力,一幌兩年時間,多少武林同道受其恩澤? 蘇小魂無語,返身回走。

     六臂法王亦是,眼前兩屍中人,俱是能脫出自限自利,而走向造化大變。

     而今卻死于非命,情何以堪? 和尚無淚,唯深歎處,竟不由自主顫抖……。

     冷明慧進入冷知靜最後卧眠的房内,茫然四顧! 而情,卻濃濃不信;就此,相伴二十來年的獨子已魂歸? 他無淚,淌的是血,血滴了一心,心如爆、如炸、如火、如煎、如熬、如……… 灰………。

     他呆坐倚窗前,蓦地發覺冷知靜置于卓角的詞。

     詞,給羽仙、給父親。

     羽仙一阙是:“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重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他一歎,複觀給自己的一阙:“莫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淅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同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冷明慧輕念深歎,便坐靠于窗前。

     窗外遠處,是山。

    山,蓦地一片霞光東來。

    又是一日始!日日如昨,隻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他茫然臨那東來晨曦,任令湧入窗内自己無淚的雙瞳。

    瞳中無淚,隻剩茫然!心到死處,也無悲哀也無笑。

     蘇小魂和六臂法王沒有打擾冷明慧,隻是默默将冷知靜和京十八端正恭敬的放人棺木之中。

    棺木兩旁,洞庭七十二寨的弟子肅立于旁,個個眼有……心有……淚!誰能無淚對英雄棺!潛龍和紅豆趕來,對著和自己同生共死過的朋友,盡力要留住最深切的一瞥。

    情那堪,至友忽去?鐘玉雙和大悲和尚也來了,由桐城至孔城,一路上他們的心糾成一團。

    齋一刀人已離開桐城,譚要命則尾随而去。

    譚要命不是不想來看看冷明慧,而是他覺得,與其口裡安慰,不如殺滅狂鲨幫來祭奠。

     蘇小魂和六臂法王走到院子,對第五先生留下的足印沉思。

    “他來過,”蘇小魂道:“便走了。

    ” 這不是廢話。

     一個“便”字,代表第五先生并沒有對死人不敬! 六臂法王明白,輕歎道:“設非名利二字,第五先生何嘗不是值得一交之友?” 心中還能體念“仁義”二字,便是還有人性! 兩人輕歎,鐘玉雙和大悲和尚走來。

     鐘玉雙歎道:“齋一刀已然離開桐城東回海上……。

    ” 六臂法王歎道:“隻不知道第五劍膽人在那裡?” 大悲和尚道:“想來也是往東海去了。

    ” 蘇小魂點點頭,道:“如今計劃隻怕将有所改動……。

    ” 鐘玉雙接道:“最怕是洞庭湖王的繼承人不知是誰?” 衆人方讨論著,屋内突然傳來哄叫之聲,而且越來越大,似有什麼事叫衆人意氣激昂。

     六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