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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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收拾了褡裢,扶杖而走了,但門前的土場上一副滑竿急急擡了過來,他看見了坐在滑竿上面色黑灰眉眼醜曲的掌櫃,卻沒見到四姨太。

    他拱手搭問:“四姨太呢?”掌櫃卻并沒有回答他,昨晚那飛揚的神氣沒有了一點痕迹。

    “四姨太沒有接回來嗎?”他又問了一句。

    掌櫃哼了一聲.顯得那麼地不耐煩,卻惡恨恨對放下了滑竿要散出的随從說:“把吃的東西送去,好好看管。

    今日大門關了,後門掩了,外邊人一個不 準進來,家裡人一個不許出去!”便踉跄進了大廳去自個卧屋了。

    柳子言是不能私走了,看着立即有人抱了被褥提了飯盒出去,大門砰砰下了橫杠,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姚家的丫頭和跑腿的在沒人處交頭接耳,一有人又噤聲散開,柳子言不能詢問任何人。

    他默默地回坐到廂房去,尋思四姨太一定沒有接回來,或許四姨太已經死了,或許四姨太已逃離了過風岔。

    廂房的門口遠遠正對着院角的廁所茅房,短牆頭上的一篷豆莢蔓細細簌簌 響後,一個人頭冒出來,柳子言知道這是姚家大太太在那裡解手用豆莢葉揩了屁股了。

    但大太太卻在短牆頭上向他招手。

     “來呀,柳先生!”她又一次招他,“你不想聽聽稀罕嗎?” 柳子言走近去,蠢笨得如搗米桶一般的肥婆子走出了茅房短牆,一邊系褲帶一邊說:“你知道小騷貨的事嗎?” “四姨太?”柳子言忙問,“她到底怎麼啦?” 婆子說:“哼,老鬼總忘不了吃嫩苜蓿,隻說小騷貨的×叫土匪×了,心還在他身上,沒想土匪死了騷貨還不回來!” “不回來了。

    ”柳子言說,“她到底是不肯回來的了。

    ” “不回來老鬼行嗎,她有一副嫩臉臉麼!老鬼真不嫌她髒,她是給土匪懷了個仔兒,肚子都那麼大了,喝苦楝籽水怕也墜不下來了!” 柳子言驚呆了:“四姨太有了孩子?!” 婆子說:“老鬼一看就上了氣!要當場把土匪仔踢落下來,又怕丢了騷貨的小命兒。

    可那匪婆子竟也往澗裡跳,被人拉住,頭上已破了一個洞。

    老鬼氣得罵:你那時怎不就跳了崖,我還給你立個節婦牌呢!我現在來接你,你倒尋死覓活?!就把騷貨用滑竿擡回來了,真該讓她死去才好!” 柳子言忙問:“怎不見擡了回來?” 婆子說:“擡回姚家讓生下那個土匪種嗎?姚家是什麼人,不要說招外人笑話,這邪祟氣兒要壞姚家的宅舍呢?你瞧瞧,關在那個石堡裡,讓生下匪仔兒了,還要放三天的炮竹,艾水洗了身子,方能倒騎了驢子回姚家的門!” 肥婆子說着捂了嘴嘎嘎直笑,柳子言的腦子裡已一片混亂,他望着院外山坡頂上的古堡,淚水拂面。

    那一座古戰場殘留的石堡,數年前他默默地從遠處觀望,想象了一個月夜他怎樣地能和四姨太幽會其中,數年後的今日,四姨太竟真地被幽閉在那裡了。

    石堡上到底是如何的敗舊,荒草橫長,野鴿遺矢,孤零零的一個美豔女人就在那裡生養胎兒再将胎兒親手處死嗎?柳子言不知了肥婆子何時離去,他雙手摳動着牆皮一步一跳地不能在廂房門口安靜,指甲就全摳裂了,牆面上抹出了一條一條血道。

    突然單足跳躍競走到廳房台階下,他改變了主意要看看四姨太,甚至拿定主意請求在姚家長期住下,他要永遠能見着那個女人,也要讓那女人永遠能見到他!他跳躍到台階下再要跳上台階,他摔倒了,碰掉了一顆門牙,對着聽見響聲出來的掌櫃說:“你怎麼能将四姨太關在石堡呢?你不能這樣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