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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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公世子秦朗跟郭威以平逆有功,兼領了神策軍,他們倒是很為難,因為李益所居的宅邸确是霍王的産業。

    假如是平常的住宅,他們可以活動一下,奏請改為李益的住宅,可是那幢宅子是以諸候的制式建的,李益沒有爵位,與制不合,看來必須入官了。

     總算汾陽王肯幫忙,自己入朝向皇帝求準了把别墅改賜在自己名下,老元戎在這次誅逆的大舉中又居了首功,朝廷沒有宣布誅殺魚朝恩是賈氏兄妹跟黃衫客的功勞,這是黃杉客自己請求的,所以這份功勞就移在汾陽王頭上。

    他出頭要這所宅子,自然是照準。

     汾陽王自己當然不會要這所屋子,他是為李益而求的,照說李益可以安居了。

     可是霍邸的家産入官,奴仆都由官府接收再行發賣或分賜其他有功人員了,霍家大大小小數十口眷屬頓時居無定所,流落在外,十分可鄰。

     鄭淨持聽說了這個消息,自己下了終南山。

    這個心胸寬大的女人做了一件令人感動的事。

     她親詣汾陽王陳請将這座别業置為老霍王的業祭,霍氏的王爵雖然被革掉了,但是老王的忠心國事仍然使皇帝異常懷念,所以盧墓未曾被平,仍然保持着藩王的型式,沒有磨掉墓碑上的王号,循律可以保有一份祭産的。

     汾陽王并不想要那座别業,他是為了李益而求下來的,鄭淨持親自來求,他當然不能不答應,而這次誅殺魚朝恩,汾陽王雖然沒動手,居功卻最高,因為魚朝恩是在他府第中被誅的,内情卻相當保密,朝臣都以為是汾陽王親率家将所為,見到老千歲,沒人敢表反對的。

     皇帝也不能不給老千歲一個面子,立予賜準,于是這所别業又歸到霍姓名下,雖然列為祭産是無法買賣的,但霍王的眷屬總算有了個栖身之所。

    老王妃羞愧交并,再也想不到會承受到她最看不起而痛恨的人的恩惠,賭口氣想不接受,但她那些女兒跟媳婦可沒有這麼大的氣性,由于王爵的被革也是她老太太要負多半的責任。

    大家都對她滿xx交怨,自然也沒人聽她的了,這個滿心怨憤的老婦人在兒女的交相指怨下,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诰命已經被追回了,财産也被沒官了,在草草的喪禮中也祗有鄭淨持是以妾禮叩拜親殓盡禮的。

     屋子讓給了霍家,李益祗好搬了出來。

     這一點李益并不反對,因為他也負擔不起這種花費,霍家的人住進去,可以用祭田上收入來維持生活。

    他卻必須樣樣自己掏腰包。

     宅子裡較為值錢的古玩珍器已經被他上次運到姑蘇作了販賣綢緞的本線,所以他更樂得大方,除了随身的鋪蓋行李外,一點東西都不帶。

     江氏舊宅被賈飛買下作為新居,賈飛帶了吳妙人匆匆而去,宅子空着,他正好住了進去。

     霍小玉跟浣紗自然跟着來了,李升帶了秋鴻,一家五口,住着還是很寬敞,也很愉快。

     霍家的人對鄭淨持是十分感激的,老王妃已經死了,在霍小玉的嫂嫂跟幾位姨娘的商量下,她們請求鄭淨持回來,也準備承認霍小玉約合法地位。

     但被她母女拒絕了,鄭淨持的拒絕是沒有任何恩怨的,她已經看破了紅塵,這次離開了終南山,則是為了盡她在塵世的一點心,了斷最後的一點俗緣,而霍王的轉眼榮枯更加深了她出家之念。

     今後她将長隐終南,作出岫的白雲,再也不出來了。

    而霍小玉的拒絕則多少是有點賭氣的。

     可是李益卻深表贊成,因為霍氏一族現在還是獲罪之身,沾上這門親戚有害無益,也樂得表示一點氣節。

     “我納小玉的時候,并沒有當她是郡主,現在又何必沾這個光呢,我知道霍家王爵雖然革掉了,長安的親屬還不少,将來起複的希望很大,但是我不稀罕!” 這是李益對鄭淨持的話,也是鄭淨持在臨去前向李益的請求,她自己雖然不想回到霍家,卻希望霍小玉能歸宗。

     這是一個慈母的心情,盡管她已心如止水,但兒女親情卻不是一下子就能丢開的。

     “十郎,小玉是個孩子,完全是在負氣,希望你能勸勸她,霍家雖然垮了,可是親朋還多,多少總還能有個照應的,她的哥哥雖然流放在外,這祗是他一時糊塗,再說老王爺功勳在國,跟幾個大宅豪族私交都很好,等天怒過後,再央人求求情,起複還是很可能的。

    ” 霍小玉忍不住了:“娘!霍家的親戚如果可靠,也不會等您從山上趕回來了,大家都怕沾着了他們而受牽累,又何必要挽上十郎呢!” 鄭淨持一歎:“小玉!我雖然出了家,對時勢并不糊塗,别人怕沾上你哥哥;但你歸宗卻沒有關系,因為你不是十郎的正室,礙不到他的前途。

    ” “娘!為什麼您一定要我歸宗呢?” “傻孩子,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你畢竟是霍家的子女,應該要歸宗的,何況這是出自他們的請求。

    ” “這個時候請求!不太晚了點嗎?” “自己人總是自己人,真到你有困難的時候……” “我們有過最困難的時候,那困難就是那些自己人造成的,幸好十郎這個外人及時伸手拉了我們一把,才沒讓他們把您逼得嫁出去。

    娘!您怎麼就忘了?” “孩子!别光是記着恨,該多寬恕!” “我跟十郎絲豪不沾地搬出來,已經夠寬恕了,那老婆子遭了事還要咬我一口,把我們的宅子硬沒入官,娘!要不是十郎跟郭家的交誼,由汾陽王出頭要了下來,那幢宅子也入官了,您求誰都沒有用,我們背了人情;把宅子保住了,又讓給他們住,這已經對待起他們了。

    ” 鄭淨持歎了口氣,苦在無法說出自己的心事,霍家雖然倒了,但霍王的封号還镌在墓表,霍小玉歸了宗,至少仍是望族之後。

    一個望族之女,至少能對所事的人有點約束的力量,萬一受到遺棄或折辱,還有人能出頭講句話,鄭淨持對女兒與李益之間的關系始終不敢樂觀,但當着李益的面,她怎麼能說呢? 霍小玉已經明白鄭淨持的苦心了,苦笑一聲:“娘,别人或許還不清楚,我們卻明白的,誅殺魚朝恩,完全是十郎的朋友,而且那天十郎也在場參予設謀,當時大家都是為了除害,沒有考慮其他,更沒有一點報複的意思,可是後來的發展,霍家的失勢沒落,未嘗不是十郎間接造成,您要我歸宗,如果日後内情傳出來,她們不恨死我才怪,又何必去招忌呢?” 鄭淨持的确是不明内情,整個長安市上,知道的也沒幾個人,因此當霍小玉把經過的情形一說,鄭淨持默然了。

     她近年信佛,最重因果,霍府之敗在魚朝恩的被誅。

    黃衫客、賈仙兒、賈飛等參予其事,完全是由于李益與霍小玉,雖然沒有誰故意促成,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不見的力量在操縱着因果報應。

     她隻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就離開長安,回到終南苦修去了,而且決定不再回來,但是人事的變幻,又豈能逆料呢! 長安市上仍是一片升平,因魚朝恩與劉希暹之被誅而掀起的餘波,蕩漾了很久,但并沒有改變長安什麼。

     倒下了一批權貴,又起來一批新貴。

     變化最大的朝政,代宗皇帝盡黜宮監在政事所兼署的一切權柄與職事,除了侍奉後妃與宮中的起居,不讓他們管任何的事,甚至于禁止私出宮門。

     朝政大權,落在一些王公世爵的身上。

    那當然是以前反魚較力,忠心保皇的公侯藩王。

     翼國公秦家與汾陽王郭府自然是最得勢的兩家,汾陽王郭子儀老令公本已功無可加,榮及子孫,郭威領神策軍,郭勇也領了另一骠禁軍,成了天子面前的紅人,終日随侍左右,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真正在誅殺魚朝恩一案中出力設謀的李益卻沒有撈到好處,因為他的身份很尴尬。

     第一,因為他是文臣,雖然進士及第,卻因為在侯選中,無法即膺重任,在吏制中,武将是由世爵子弟拔擢,可以竄等而進,文官則必須按序升遺,朝廷不便說魚朝恩是借重江湖人的力量而誅殺的,自然也很難把李益帶上來。

     郭家兩兄弟倒是很夠義氣,飲水思源,私底下對皇帝提了兩次,認為也該對李益有所報酬。

     皇帝先是同意了,可是交諸廷議的時候,卻遭到了阻礙。

    魚、劉的勢力一垮,起來的是一批受魚朝恩壓制降黜的言臣,這批人立朝正直,最重節行,對李益的批評卻不太好。

     因為李益剛到長安時廣于交接,在老一輩的眼中落來荒唐兩字,才情雖高,卻因為他恃才傲物,言多诮刻,每好批評,雖然有他一篇道理,卻又因為他的理論經常背經離道,這一輩人擡了頭,對聖寵突降于一個浮滑少年身上,自然大加反對,因而中止了。

     過一段時間,郭威又再提出時,皇帝自己就說話了:“十郎忠心國家,朕會記在心裡的,他年紀還輕,鋒芒太盛,遞加膺拔,反增其驕縱之氣,等今秋吏選時,朕再指定個差使給他,讓他去磨練一下,再慢慢擢升他,反正國家不會虧待他就是了。

    ” 當時在汾陽王府聚宴時,皇帝當面也這樣表示過,郭威自然不能再說什麼了,不過他感覺到皇帝的語氣不像前些時那樣熱切了,其中必然有原故的,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毛病還是出在黃衫客與賈仙兒身上。

     他們力保帶走了魚朝恩的一批死士,留下了一些無法終結的尾巴。

     魚朝恩當勢時,那些死士很為他殺了一些人,有些是他的政敵,也就是在朝堂上攻劾過魚朝恩的人。

    當時吃了虧,沒扳倒魚朝恩,反而自身罹罪,輕則罷黜,重則流放,魚朝恩為了示威。

    再派門下的死士暗殺。

     講暗殺還不如說是明殺,那些人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公開闖進人家家裡。

    擺明身份,留下姓名,殺人揚長而去。

    那時皇帝都在魚朝恩的挾制下,殺了還不是白殺了,被害者的家屬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現在魚朝恩倒下去,皇帝為了對那些人表示歉意。

    差不多全是讓他們的子侄承複先人的官職。

    但有些人身後無嗣,遺下的孀婦卻上呈血表,要求懸奸緝兇。

     行文到了江南,就被黃衫客與賈仙兒夫婦頂了回來,他倆持有皇帝親書的手谕,說明是既往不究的,人在他們的保護中,官府也直了眼,沒有了辦法。

    而且賈仙兒在回覆皇帝的一封私函說得很不客氣。

     說為人君者不可輕諾背信,既有手谕赦免了那些人,就不該追究,要不是他們以江湖道義敦勸那批死士離開了長安,即使殺死了魚朝恩,大局也不見得能如此輕易平息下來,那些人想到反正罪無可赦,左右都不免一死。

    帶了他們所結的禁軍将領反起來,天下不會如此太平。

     他們為了皇帝盡了最大的心,不想居功,皇帝也不該讓他們為難。

     皇帝就知道緝兇是不可能的,但不表示一下,無法對那些冤死者的遺屬交代,有是賈仙兒的私函也傷了皇帝的尊嚴。

    弄得他很不開心,而且廷臣也頗有微議。

     事情被汾陽王知道了,這位老千歲倒是仗義執言。

    會同了翼國公在朝堂上痛斥那些人,把當時在他家中誅殺魚朝恩的真實情形說了出來,叫大家适可而止。

     有兩個元老大臣還辯說朝廷威嚴必須維持,不能太縱容那些江湖人,汾陽王發了脾氣,罵的話就難聽了:“魚朝恩監國當勢之時,你們噤若寒蟬,連屁都不敢放,要不提那兩位江湖豪俠,你們都還是在魚朝恩的威脅下過日子,含冤者仍然是冤沉海底,好容易得到了昭雪,大家也應該滿足了,還鬧個什麼勁兒?朝廷有國法不錯,但國法并沒有能制裁巨奸大惡,魚朝恩是靠着那些江湖豪俠剪除的,江湖規矩不禁報仇,你們誰要是願意按照江湖規矩報親仇,老夫可以代黃大俠伉俪答應,替你們安排,誰要是不服氣,指名索仇,憑本事一刀一槍地解決,你們要是沒這個膽子,就不要再為皇上找麻煩,皇上有憂時。

    沒見你們為皇上分憂,現在卻有臉來提要求……。

    ” 老千歲這一發脾氣,天大的問題也迎刃而解,魚朝恩死後的緝兇餘波總算風平浪靜了。

     汾陽王這話說得是激烈一點,但也替皇帝省了不少口舌,而且這話可以由汾陽王講,皇帝自己卻不便出口。

     汾陽王這一頓發作自然是先經皇帝同意的,賈仙兒私函到宮中,皇帝很傷腦筋,信不能給廷臣們看,卻又無法應付廷臣們的喋喋不休。

    所以汾陽王約好了翼國公把那些大臣們請到翼公私邸來了一場痛罵。

     問題雖然解決了,受波及的自然又是李益。

     黃衫客與賈仙兒、貫飛是李益的朋友。

    大家惹不起汾陽王,卻不會在乎這個小小進士。

     于是為李益保薦的事隻有擱下來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皇帝的耳根子軟,聽了一句閑話: “江湖人的勢力如此可怕,李益結交江湖人,似未可賦以重寄,否則引黨結朋,難免重演魚監之禍。

    ” 這才是真正使皇帝動心的一句話,當然這番話連汾陽王都不知道的,但事後還是不免傅到他的耳中。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元戎立朝行事是很謹慎的,大節當前時,他不會讓步,但也懂得如何避嫌;不多走一步,魚朝恩當勢時跟他一向不合,但因為抓不住他的錯,而他在天下人心中聲望極隆,所以一直不敢對他怎麼樣。

     居高思危,當他知道皇帝心中對黃衫客等人都有了疑忌,立刻叫自己的兩個孫兒請辭禁軍統領的職務。

     皇帝知道他是為了避嫌,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親自再到郭家去解釋說:“老千歲忠心國事,孤知之甚詳,對黃賈等各位俠士,孤也知道他們不會有異志的。

    但江湖份子良莠不齊,未必人人都有他們的操守胸襟,所以孤不能對他們過份遷就容讓,否則天下又要亂了,長安都城為京師重地,可是江湖人一直不斷在此鬧事,幾已蔚成風氣,此風必須加以戢止,而且各地藩鎮,羅用江湖奇技異能之士為門客,互相為敵,派遣刺客行刺大員,更是時見不鮮,孤如若對江湖人再加以禮讓,益發增加驕橫之氣,老千歲應該是知道的。

    ” 郭子儀的确知道,隋時元宵燈夜,一批江湖人大鬧長安,殺死了大司馬宇文化及兒子,殺開城門而遁,及今還在長安人口中流傳着,那一批好漢後來一一保太宗皇帝打下天下,封侯拜相,他們的後人現在都是公侯世爵,如翼國公秦府的先人叔寶公,就是那一次事件中的主角。

     其後西遼王薛家的世子大鬧花燈,打死了太子,出亡在外,也是嘯聚了一批江湖豪士為黨,朝中因有武後奪權之變,他們又保了太子李旦複僻登基,重新入仕登爵。

     天寶亂時,玄宗出奔西蜀,肅宗皇帝以太子監國而起勤王之師,郭子儀就是在那個時期起來而發迹的。

     那段時間内,各地的節度使分疆自立,都重金禮聘江湖能人,與鄰鎮互相攻伐吞并,刺殺大臣,争權奪利之事屢有所聞,如紅線、聶隐娘、精精兒、空空兒等人,都是一時之健者。

    在長安,也有古押衙、昆侖奴黑摩勒等人,寫下了曲折動人的事迹。

     江湖遊俠在常時,一直是大家談論的中心與風雲人物,所以汾陽王聽了皇帝的解說之後,也深以為然。

     郭氏兄弟仍然在禁軍中任事,汾陽王還把李益請了來,要他寫了封私函緻上黃衫客與賈氏兄妹,說明了朝廷的苦衷,請他們諒解。

     信,李益是寫了,心中卻很不是滋味。

     雖然他在誅殺魚朝恩的事件中,串任了主要的角色,卻吃力而不讨好,朝廷隻能在私下感激,為了朝廷,對江湖人的放肆還必須加以壓抑。

     黃衫客在長安本就是名人,賈仙兒元夜燈市,在長安也很轟動,他們誅魚之功未見宣揚,保護魚黨之舉卻要申斥,大家都知道這些人跟他的私交很好,因此,也成了他青雲之途的阻礙。

     另一件使他煩心的是霍小玉的病,時好時壞,幾乎是每天湯藥不斷,把他們的私蓄淘去了一半。

     到了夏天,霍小玉的病稍有起色,但是李益留作活動前程的使費卻已所剩無幾了。

     這一點他還不愁,因為他知道今年的情況,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好缺了,除了郭家兄弟與秦朗,别人都對他放而遠之,不大敢沾惹他。

     郭秦兩家在長安炙手可熱,但對他沒多少邦助,因為吏部的夏天官原來是劉希暹的黨人,已經被眨黜免在獄,繼任的殷天官則是以直廉而知聞的诤臣,以前為了吏部勾結權監,把持選務以遂貪墨之欲等種種不法情事,曾經上表痛揭而自身的遭遇。

    現在繼掌吏部,正以大刀闊斧的手段重加整頓,把以前經手的人員,以及文案胥吏等都加以更頓,發表聲明,杜絕一切活動關說,今後吏選之進行,完全秉公處理。

    因才而任派。

     這位初唐名将殷開山的後人以梗直出了名,辦起事情來的确很認真,這種作風更是博得朝野一緻的喝采。

     汾陽王對殷天官很敬重,自然不會去為李益說項,秦朗與郭威、郭勇兩兄弟也不便在這件事上置啄,何況開了口也沒用。

     李益自憑才具,倒是不怕跟人比較,因為他經史娴熟,對于魚鹽河利等經世濟時之學,也有着一套獨特的見地,考也好,問也好,都難不倒他的,對于吏部的這一番改革,他是深表欣慰的,隻是遺憾來得太遲,他以前為鋪路所做的人情都冤枉的化費了。

     唯一感到高興的是不必再為今年的秋選而張羅使費了,原來準備的錢也可以放心使用了。

    所以霍小玉病中的使費雖巨,也沒使他感到不便。

     而且遷出王府舊邸後。

    他倒是真的節省得多了,宅子的産權現屬賈飛,不必再付租賃之費,宅子也小得多,有浣紗與李升祖孫兩人,足夠照料的了。

     他為了要殷天官心目中造成一個好印象,更是深居簡出,連一般酬酢都很少參加。

     一個夏天平平靜靜地過去,他老早就在吏部挂了号備選,重新膺策問口試,因為殷天官對未經派放的陳員,雖經吏試,都不予承認,一切都從頭來過。

     李益試過後,心中很得意。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條陳都做得很有力,切中時弊,很有見地。

    殷天官對這個名士本已十分注意,在口試經濟時,對他的陳述非常滿意,頻頻點頭,相信必然會有個很好的安排的。

     因此從吏部應試回來,他躊躇滿志,霍小玉的身體這些日子也好得多了,治了幾味小菜,列治閨中,等候着他回家,浣紗侍候他洗過澡後,霍小玉先端上一盞用井水浸過的桂子綠豆湯,然後笑着問道:“十郎!考得怎麼樣呀?” 李益笑道:“沒問題,有問必答,祗見天官點頭,沒有一字批駁,十道經濟策疏,我也是一揮而就,殷天官是拿着卷子發問的,上面密密重圈,可見他十分激賞。

    ” 霍小玉放了心,深深地歎了口氣:“那就好,否則我就會愁死了,一場病把你用來活動的使費化了一半,要是耽誤了你的前程,我會恨死自己的。

    ” 李益握住了她的手:“小玉,别這麼說,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你,我覺得什麼都不需要了!” 霍小玉讓他握着手,心中感到無限的甜蜜與滿足。

    浣紗也在一邊笑着,氣氛中充滿了和悅安詳。

     送上一杯茶讓他漱口,浣紗才笑道:“爺!您出去這一天,小姐就像個熱鍋上的螞蟻,轉前轉後,大門口總共來回跑了七十九趟,您沒看見地上的灰塵都不見了,那都叫小姐的鞋底給擦乾淨了。

    ” 霍小玉瞪了她一眼道:“鬼丫頭,就是你的記性好,數得那麼清楚,我急你不急,你跪在觀音菩薩的像前燒香又是幹什麼?” 浣紗紅了臉道:“那是夫人留下的,早晚一柱香,夫人在的時候,說把觀音大士給我們留下咽邪消災,保佑我們家宅平安,要我天天記得準時上香,不可簡慢!” 霍小玉笑道:“那隻有早晚一炷香就夠了,你今天一共燒了幾炷了,香棒還留在香爐裡呢,你自己數數看去。

    ” 那是一尊白玉雕的大士法相,供在一個檀香木座裡,原本是設在鄭淨持的佛堂中的。

     搬出别墅時,鄭淨持什麼都沒動,就是捧了這座法相,移到他們的新居,就安供客廳中。

     李益在以前是根本不信怪力亂神的,不過在到達長安後,一連幾次風雨雷霆驚兆的發生,都是在他矢口盟誓之間突然而作,雖然心中仍以風雨無常來解釋,但也默認冥冥中似乎真有一股力量在監視着衆生萬物一言一行,操縱着人的興衰盛滅,因此就改變了。

    每逢朔望,隻要記得,他也會去燒上一柱香,磕上幾個頭的。

     今天一大早出門赴選,他倒是誠心誠意的燒了柱頭香,記得清清楚楚,把爐中的殘梗都拔清了,可是現在那一具石爐中已插滿了線香的竹簽,知道這必定是浣紗不住地在神靈之前,為他默禱祝福,心中很感動。

    于是也抓住了浣紗的一隻手道:“你們都太為我操心了!” 霍小玉似乎有着無限歉咎:“十郎!我很内咎,因為你完全是受我的牽累,否則你去年就可以高選赴任了,如果今年再耽誤你一年,我就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李益忙道:“别傻了,怎麼又會跟你有關的呢?” 霍小玉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叫秋鴻出去打聽過,去年夏天官原本有幾個好缺要給你挑選,可是我的大母銜恨我們母女,叫王德祥在吏部活動,把那些缺硬擠出來讓給别人。

     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白白的耽誤一年的。

    ” 李益道:“連我都不知道有這件事,秋鴻怎麼知道的?” “吏部的人得了好處,怎麼會告訴你呢?” 李益想了一想,忽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去年未獲選是運氣,因為夏天官跟魚朝恩過從很密,去年所放的優缺,有一大半是魚朝恩指派的,殷天官正在徹查舊案,詳究曆年簡放外官跟魚劉黨人的淵源,要來一次大興革,即使我去秋獲選,恐怕也做不穩。

    ” “那不同,你是憑真才實學考出來的功名。

    ” 李益苦笑道:“人情大似天,雖有真才實學,未必就能得償素志,倒是今年希望大得多。

    因為人事興革,去年的優缺會空出一大半來,我補上的可能很大。

    去秋獲選最好的缺也輪不到我。

    ” 聽他這樣一解釋,霍小玉的心情放寬了,忙問道:“這麼一說,今年你是很有希望了。

    ” 李益張口欲言,但心情已沉了下去,浣紗不知情,搶着接口道:“那是一定的,爺在除去魚朝恩這件事上盡了很大的力,雖說聖上不便明彰其事,但心裡面一定記住爺,此番不是又自然又不現形迹的就把爺放出去了。

    ” 李益輕輕一歎:“浣紗!沒有這麼簡單的!” 浣紗道:“怎麼!莫非有人冒了爺的功勞,那也不太可能呀,聖上自己在那裡,親眼看見的。

    ” 李益有點憤慨地道:“人在借錢求人的時候,好話說盡,什麼條件都答應,達到目的後,要他還錢的時候,毛病就來了,以前一點對不起他的地方全部記起來了!” 浣紗道:“爺!難道皇帝耍賴債,不可能吧,他對翼國公府跟汾陽王府約兩位世子,不是好得很嗎?” “他們又不同,朝廷的安危還賴着他們去維護的!” 霍小玉一直在旁聽着,這時才開口問道:“十郎。

    我一直不知道朝廷對你們的态度!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那來的我們?” “我是說聖上把你跟賈大姊、黃大哥他們看成一路了,對不對?” “那倒還不至于,隻是知道我是他們的朋友,多少總要受點影響,郭威兩次為我薦舉,聖上都支吾過去了。

    ” “為什麼呢?” “主要是為了他們掩護的那一批魚朝恩的部屬死士,其中有一些罪大惡極,刑當處死,可是他們都躲在江南,在黃大哥與賈大姊的保護下,逍遙法外……” “那不是皇帝自己答應免罪的嗎?” “話是不錯,但那是在君權低落的時候,現在大權盡在掌握,皇帝就記起當時所受的委屈了,尤其是一一告狀求雪冤的苦主太多,都是要求緝兇的,緝兇行動在賈大姊手頭就被打了回來。

    ” “當初既有密旨赦罪,就不該出爾反爾!” “皇帝解釋不一樣,他赦免那些人的叛逆罪,除在征伐之際,殺人者死這是千古不移的鐵律。

    ” “那些人隻奉了魚朝恩之命而行兇,首惡既誅,從逆可恕,皇帝的器量也太小了。

    ” “有幾件兇案與魚朝恩無關,完全是那些人自己私下犯的罪行,因為身居魚朝恩的幕下,有司不敢過問,現在魚朝恩垮了,舊案重提,也被賈大姊打了回票。

    ” 霍小玉想想道:“這就是賈大姊的不對了,她不能為了江湖道義而包庇兇犯,藐視王法,江湖道義也不是不講理的,會道與義謂之正,總要在人情事理上說過去才行呀,難怪朝廷會不高興。

    ” 李益不禁一怔道:“對呀!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否則我寫給賈大姊的私函上也應該提一提,請她執行正義,也應該把案情清理一番,如果不是受魚朝恩指令而殺的人,就應該加以懲處,以令含冤屈死者瞑目!” 霍小玉道:“你現在寫還來得及,案子可以到崔相公那兒去打聽一下,列舉事實,請賈大姊也調查一下,就地加以制裁,也可以使大家對江湖人的看法改變一下。

    ” 李益仔細地想了一下,忽又歎道:“算了!如果是在平時,我還可以進此一言,正當我自己在進行秋選之際,我就不該寫這封信,那變成我在幹預他們江湖人的行事而求自利了!” 霍小玉道:“事情隻有該做與不該做,你何必去考慮這麼多,盡一個規友的責任,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

    ” 李益笑笑道:“賈大姊雖然不在長安,但神龍幫的耳目并沒有撤離長安,此地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清楚,假如是該做的,賈大姊早就做了,我們不是江湖人,更不夠資格去教他們如何做一個江湖人,還是少管事吧!” 霍小玉聽了沉思片刻後方道:“說得也是,我們現在聽見的隻是一面之詞,也許事情另有曲折,非我們所能知,還是别去管它,浣紗,我們為爺備下的接風酒呢,快去搬上來。

    ” 李益笑道:“不過才一天兩天還接什麼風!” 霍小玉輕歎一聲道:“也不是接風,更非洗塵,自從搬到此地後,我們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不是你有事,就是我病着,難得今天我精神好一點,爺應選試也很順利,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 李益笑道:“我的事沒什麼慶祝的,左右不過是這麼回事,好缺壞缺,總能派上一個,在殷天官主掌吏部時,任何人情都用不上,是真才也不會被埋沒,倒是你身體好起來,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快把酒擺上來。

    我們好好地喝一下,很久沒有舒舒坦坦地謀一醉了。

    ” 浣紗笑嘻嘻地去到廚下把酒菜都搬了來,一樣樣地擺上,李益一看案上都是些時鮮菜蔬。

    用許多小素瓷碟子盛着,無論是色調、香味,都淡雅宜人,不由笑道:“浣紗,你的烹調也進步了!” 浣紗道:“我那有這麼好的本事,都是小姐弄的,一個下午她就在廚房裡忙着。

    ” 李益一皺眉道:“小玉,你怎麼又勞累了。

    ” 霍小玉用手掠掠鬓角的亂發道:“累倒不會,隻是惱人的心焦,反正閑着沒事兒,不如找點事情做做。

    ” 傍着李益坐下了,浣紗為他們斟好了酒,退過一邊,李益一見隻有兩副杯筷,忙道: “浣紗!你也來吧,家裡一共才三個人,還要分兩席開,不是太費神了嗎?” 浣紗笑笑道:“我今天是齋戒日。

    ” 李益一皺眉道:“今天是什麼菩薩的生日?” 浣紗搖搖頭道:“都不是,我吃的單日齋,今天初九,剛好是齋日!” 李益輕聲一歎道:“你把齋戒的意思弄明白了沒有?齋戒并不是不吃葷腥、茹素而已,而是什麼都不吃,隻飲水以滌腸,是釋家戒欲之道,齋戒一語,出于寺廟蘭若之中,他們終年茹素,又那用齊戒呢!” 浣紗道:“這個我可不知道,别人都這麼做……” 李益道:“那就更不通了,齋戒一定要有目的原因的,很多高僧在深思佛理坐關的時候,舉行齋戒,為的是能抑制口腹之欲,驅六賊而使慧根生,禅心定,冀能有所得,你又為的是那一門子?” 浣紗道:“我隻求菩薩保佑爺的前程遠大,保佑小姐身體康泰,因而許下的願。

    ” 李益肅然道:“這就不對了,我不願意幹預你的信佛,但必須要糾正你的錯誤觀念,因為你這種信仰就等于做買賣,而且是強行買賣,菩薩還沒有答應你準不準,你就許下了願,似乎非要菩薩答應不可!” 浣紗道:“那我怎麼敢呢?許願歸我許願,能不能真獲得菩薩保佑是菩薩的事,我并沒有強求之意。

    ” 李益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在外面酬酢相互勸飲之際,常有一些強行勸酒的人,上來就說:『某某,我敬你一盅,先乾為敬了!』然後他自己就乾了那一盅,也不管對方的酒量如何,是否喝得下這一盅,受敬者如果能喝,倒也沒什麼,但對方如果量很淺,拒絕已遲,因為他已經先喝了,不喝是瞧不起人,喝下去又受罪,這種事在酬酢場中屢見不鮮,每每造成很尴尬的場面,這與你許願禮佛又有什麼分别,信佛是對的,但隻為修己而不應有所求。

    ” 霍小玉也道:“浣紗!爺說得不錯,茹素禮佛,是表示虔敬,但千萬不能對神佛有所求,那是最愚蠢的行為,菩薩如果真有靈,也不會聽你的,有一個故事不知你聽過沒有,一家姑嫂二人,嫂嫂很虔誠,終日念經燒香拜佛,他的小姑卻是個傻丫頭,有一天她問嫂嫂念經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