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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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蝕着千伶的肌膚,蔓延開來,猶如某種粘稠的灰漿。

     "昨夜睡得可好?" "還行,吃了三粒安眠藥而已。

    "千伶答。

    她失眠由來已久,每晚依靠安眠藥,少則數粒,多則十幾粒,沒有藥物,她是沒機會睡到自然醒的。

     聞言,費智信長長歎口氣,臉上滿是溫柔疼惜的神氣。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千伶問。

    她的意思是,何以贈送這件奢侈品。

     "隻要你快樂,每一天,都是值得慶祝的大日子。

    "費智信深深凝視她。

     千伶微微一笑。

     他沒有追着她問,車子喜不喜歡,或是性能适應否。

    他不是那種炫富的小生意人,送了一份昂貴的禮物,便來不及地誇耀,來不及地顯擺,來不及地索取回報。

    他有那個本錢,有那個實力,所以能夠淡定如斯。

     千伶不知道,此時,費太正站在寬敞的露台上,注視着她那輛嶄新的寶馬。

    費宅位于清靜地段,面朝一條洶湧的内陸河,且房前屋前沒有其它建築物遮擋,宜于極目遠眺。

    千伶的車子駛出很遠很遠,變成一個小小模糊的白點,費太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視着。

     "媽,外面風大,進屋歇着吧,當心着涼。

    "費揚忍不住開口勸慰道。

    他已經悄悄地在費太身後伫立了許久,随着母親的目光追随着那部寶馬車。

     "那輛車,市價是177萬元人民币。

    "費太輕輕道。

     "不會那麼貴的,爹有門路,多多少少他總可以拿到一點折扣。

    "費揚伸手攬住費太瘦骨嶙峋的肩膀,費太削瘦得似一截失水的枯竹。

     "不要緊,再貴他都玩得起,我們何必為他憂慮?"費太苦澀地笑。

     "跟了他七年,這點開銷,也是應該的。

    "費揚公允道。

     "你爹對女人,一向很大方,"費太歎息,"不過這樣長情,倒是異數。

    " "這些年,爹不大外出走動,連應酬都選正經場所。

    "費揚承認。

     "因為他遇到了能吃掉大灰狼的小白兔。

    "費太突然诙諧起來。

     那部車子,在河濱大道飛速環繞一周,低低轟鳴着,駛回宅第,停在樓前。

    費家的司機聽見動靜,奔出來,幫忙将車泊入車庫,而後出來,詢問千伶新車有無不妥之處。

     千伶并未答言,隻聽費智信細細吩咐司機,讓他調整車載CD的位置,更換座墊顔色,新添咖啡吧,等等。

    司機領命離開,千伶終于做了整個早晨唯一一個親昵的動作——伸手挽住費智信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低聲說了句什麼。

     費智信拍拍千伶的手背,笑了。

    那是一種志得意滿的笑。

    一種大功告成的笑。

    一種純粹男性化的、惬意舒爽的笑。

    費太閉了閉眼,似不忍卒睹。

     "你爹很受累,取悅這隻狐狸精,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 費揚無言以答。

    費太是對的。

    千伶不是一般的物質女人,一見到金銀珠寶便會忘情,欣喜若狂地撲将上去。

    她是柔軟而慵懶的,如同潛伏于隆冬季節的一條蛇,仿佛永遠處在莫名的疲憊之中,對什麼事情都是淡淡的,不大提得起勁頭。

    她臉上那種形容不出的冷漠神情,仿佛全世界的繁華富貴都隻不過是她腳底的塵埃。

    可愈是如此,費智信愈是充滿萬丈豪情,不惜揮擲千金,但博紅顔一笑。

     "來,不管他們了。

    "費揚将費太一陣風地掇哄入室内,安頓她在一張紅木躺椅上坐下來,免她觸景傷情。

    他親自到廚房為費太做了一杯人參茶,剛一端上樓來,卻發現費太自椅中跌倒在地,渾身蜷縮成一團,雙目緊閉,痛苦地呻吟出聲。

     4 "媽!"費揚撲過去。

     "痛啊……"費太吃力地舉起右臂,由于殘障,她的右手安裝的是假肢。

    一隻古銅色的手。

    有點像攝影展中的藝術品。

     "别急别急,我馬上叫大夫!"費揚按鈴傳喚管家,吩咐管家派車接醫生。

     費家有自己的私人保健醫生,并且絕對不是那種靠推銷營養品發家的江湖術士,而是如假包換的品牌名醫,三甲醫院的院長。

    換言之,整間醫院的醫療資源都為費家所充分享用,院長會根據費家不同的需要派遣出各科室的專家上門問診。

     "我爹呢?丁小姐呢?"費揚問管家。

    費家大部分仆傭聞聽費太發病,都急急趕來幫忙,奇怪的是,費智信和千伶竟然未曾現身。

     "費先生說公司有事,"管家回答,"丁小姐是跟費先生一起走的。

    " 主治醫生趕到的時候,費太幾乎痛不欲生,幾次三番試圖以頭撞牆,了結生存之痛楚。

    費家的仆傭們見慣不驚,例行公事地攔截住費太,防止她尋死。

    費揚則依照醫生教授的方法,不停地替她按摩右上臂的健全部分,又叫人拿冰塊為她冷敷太陽穴。

     "頑疾複發。

    "大夫簡潔地說。

     這位大夫對費太的病情胸中有數,當下取出一匣幽冷的銀針,為費太針灸。

    涼涼的銀針一支接着一支插入費太的肢體,躁亂不安的費太漸漸安靜下來,不一會便鼻息均勻地沉入夢境。

    管家抱來一床毛毯,蓋在費太身上。

    也許是累過了勁,費太睡得人事不知。

     "大夫,我媽這病,在她有生之年,到底還有沒有根治的希望?"費揚一路把大夫送下樓,疑惑地問道。

    早在費揚出生之前,費太的右手就在意外中殘缺了,截肢以後,她便罹患了這種怪病,一旦發作起來,失去的手腕處就會感到劇烈的疼痛,有時似烈火焚燒,有時似尖刃錐心,并且會迅速彌散至全身。

     "我們醫院有幾項跨國科研項目,最近從美國請來幾位主研專家,其中一位,在治療幻肢痛方面很有心得,"大夫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采用曲線救國的語式,"有機會我幫你們約見一次。

    " 費揚道了謝,目送大夫乘車離去,而後到餐廳早餐。

    費奶奶剛好在私人佛堂做完每日的早課,獨自坐在偌大的餐廳裡。

    她面前的餐桌擺放着一套青瓷碗碟,有熱騰騰的粥,有玲珑的水晶包,有精細的小菜。

     "奶奶早!"費揚大踏步走過去,與費奶奶挨挨面孔。

    費太頑疾纏身多年,費揚幼時長随奶奶身畔,婆孫倆感情彌深。

    因而費奶奶在家裡,雖然素來有些帶發修行的意思,專心于佛道,不理世事,對兒子兒媳千伶等一幹人幾乎是視若無睹,但對費揚,卻是情深意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