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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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知心忍不住問道。

    說實話,她實在無法想象遠離父母的滋味,她和姐姐,是爹娘的心頭肉。

     "我的母親,長年疾病纏身,奶奶每日呆在佛堂,念誦經文,"費揚惆怅,"我想,我不在身邊,她們兩個人,肯定都是非常寂悶的。

    " 知心突然想到千伶,她很想替KEN問問費揚,那麼丁千伶呢?她不是長年住在舅舅舅母家嗎?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呢?是不是特别嫌貧愛富?布衣出身的KEN在她那裡,到底有沒有機會?但知心硬生生地把話憋了回去,沒有造次。

    天曉得費揚會是什麼态度,萬一他一經知情,首當其沖,高唱着門不當戶不對的調調,來個棒打鴛鴦,KEN那就太慘了—— "知心?"費揚輕聲喚她。

     "呃?"知心醒過神來,仰面看他。

     "知心,"費揚低低溫和地問道,"從明天開始,我可以天天來見你嗎?"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眼光有些迷離。

     知心來不及作答,她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時刻——沉寂的夜色,模糊的樹影,費揚近在咫尺的臉。

    他正在溫柔地、一點一點地逼近她,他的雙眼有星光,有亂夢,他的呼吸撩動着知心的面孔,濕濕的、熱熱的,很癢很缭亂。

     知心心頭一慌,趕緊拿出捉弄他的架勢,往前一湊,頑皮地仔細看他一看,而後快步退開。

    費揚定定神,不安地問,怎麼了? "你的鼻毛,"知心拖長嗓音,"該剪剪了……" "是嗎?"費揚尴尬得要死。

     5 千伶靠在床頭,捧一冊厚厚的原版英文小說,念給費智信聽。

    這是費智信臨睡前的晚課,像小孩子睡覺之前必得聽一個諸如狼外婆之類的故事,抑或是虔誠的基督徒必得向天上的父做一段禱告。

     費智信躺在絲絨棉被中,雙眼阖攏,鼻息均勻。

    千伶的聲音逐漸放低下去,事實上費智信的英文程度很差,根本不曉得她在念些什麼。

    千伶由看英文電影而修煉出來的上佳口語,在他這兒,純屬浪費。

     幸而費智信從來不計較她念的内容,千伶逮着什麼就讀什麼,有時是報紙,有時是電影海報,千伶甚至還給他讀過《小王子》。

     千伶的嗓音越來越低微,終于,她停下來,凝視着費智信的睡容。

    稍等片刻,她關掉了室内所有的燈,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梳妝台的抽屜裡找到安眠藥瓶子,千伶倒幾粒出來,也不數,用水吞下。

    靠在床上,點起一支煙。

    她真覺得疲倦了。

     "還沒休息?"費揚敲了敲門,進來。

     "你爹剛睡下。

    "千伶直起身,整整睡衣。

     "給他念書了?"費揚拿過她床頭的那本英文小說,看看标題,放下,"爹的英文沒到這種程度吧?" "念什麼,并不重要,"千伶笑一笑,"可能是家裡太安靜了,他反而需要有一點噪音才可以安然入眠。

    " "還是抽煙?"費揚看着她手頭的半支香煙。

     千伶點點頭。

    平常在費太跟前,她是從來不抽的,維持着幽閑靜淑的古中國小妾形象。

    費太太不知道她有此嗜好,否則多半會吓得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你的安眠藥也還沒戒掉?"他又拿起她的安眠藥瓶子,搖一搖,歎息一聲,一邊搖着頭,"提醒過你了,會上瘾的,你打算幾時改?" "我那位愛唠叨的外婆,去世多年的老外婆,又複活了嗎?"千伶彈彈煙灰,望着他,笑。

     費揚也笑。

     千伶對費智信這位嫡親的公子沒有絲毫的惡感,相反,他們單獨相對時,氣氛甚至是愉悅的,仿佛一對善于調侃的親姐弟——費揚比她小不了幾歲,而且,他尊重她,同時,在他母親苛責她的時候,暗暗照拂着她。

    這些,千伶不是不知道。

     "我和爹去公司的時候,你呆在家裡,會不會很悶?"費揚問。

     "并不,"千伶吸一口煙,無意深談,"你知道的,你爹經常讓我去看場電影什麼的,何況管家也會買最新的碟片回來。

    " "媽媽跟奶奶——"費揚欲言又止。

     千伶看他一眼,他想說什麼?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費揚周到地替她拿過來,遞到她手裡。

    千伶看一看來電顯示,胸口失控地大力跳動兩下。

     "有事?"費揚敏感地問。

     千伶不置可否。

     "改天聊。

    "費揚知趣地掩門退出。

     手機執拗地響下去。

    千伶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深深吸煙,徐徐吐出,室内的煙圈缭繞不絕。

    手機輕柔的鈴聲不依不饒。

    然後,千伶忍無可忍,按下接聽鍵。

     "是我,"KEN在電話那端,心平氣和地說,"我在你家門口,費宅,你舅舅的家,對嗎?" 千伶拉開窗簾,這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靜寂、幽涼。

    宅院離馬路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着延綿起伏的草坪,幾棵高大的進口玫瑰樹,被園丁照料得很好,模模糊糊地開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花,香氣漂浮在夜晚潮潤的空氣裡,被風稀釋了,變得淡至若無。

     那是費智信挑選的花種,花盛的時節,他經常會親自叫人采摘下來,插在卧室的花瓶裡——一個酷愛鹦鹉與玫瑰花的老男人。

     "我看不到你。

    "千伶靜靜地說。

     "看見了嗎?那些——光?"KEN在聽筒裡問。

     遙遠黑暗的馬路上,有一些亮閃閃的光影。

    千伶逐漸看清了,是熒光棒,細小細小的熒光棒,微藍的、幽黃的,甯靜渺茫的光,閃爍着,曳動着。

     "千伶,"KEN低喚她的名字,"我想見你……" 千伶的喉頭有點發哽,有一些潮濕酸澀的液體失控地沖湧進她的眼眶。

    忽然間,她心跳如鼓,不能自持,中蠱似的,推開房門,越過夢魇一般幽長幽長的走廊,一口氣奔下樓去,穿過花間甬道,穿過玫瑰樹,穿過草坪,一直跑出院門。

     KEN就站在空曠的公路上,身後是他的摩托車,車載音響開啟着,響着那首悠緩的歌,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KEN的熒光棒,綁在他的摩托車上,像是一簇一簇的小火焰。

    再遠處,是一條流經這座城市的内陸河,河水湍急,奔流不息。

     "謝謝你,千伶,謝謝你肯來見我。

    "KEN的眼睛裡有光,熠熠生輝,千伶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縮小縮小的倒影,白色的睡衣,頭發亂亂地垂在肩膀上,一個着了魔的女子。

     "KEN,請你理智一點,我們已經過了18歲,不再有資格放縱。

    "千伶鎮靜自己,溫言勸慰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會吹着口哨,大聲叫你的名字,"KEN一口氣接下去,"所以我不會在你拒絕下樓見我的時候,賭氣掉頭就走。

    " "我會一直等着你。

    "他看着她。

     千伶說不出話來。

     "去兜兜風,可好?"他輕聲邀請。

     那一瞬間,千伶驟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無力抗拒。

    而她當真做不到。

    她不能自己地,接過了他遞來的頭盔,坐上他的後座。

     KEN的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馳,發出很大很大的聲響。

    夜風強勁地撲面而來,千伶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地依偎着KEN的後背,整個人,如在一場深邃寂寥的夢境裡,輕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