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試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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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穿着緊身藍衣,背負偷天神弓,襯得那矯健的身體中充滿了,一股随時彈躍而起的爆發力,再配合他微沉的劍眉、直刺人心的眼神,雖是面容如古井不波,肌膚裡仍透着重傷初愈後失血過多的蒼白,但那猶如捕食虎豹般的淩厲氣勢已不知不覺對在場的每一個人形成強大的沖擊力。

     管平做賊心虛,膽戰心驚地搶先迎出:情勢所迫下,當日小弟多有冒犯,實是愧見林兄。

     林青眼中殺氣隐現,卻是不動聲色地微一點頭,望也不望管平一眼,目光在全場移動,最後停在小弦身上,淡淡道:彼此都是清秋院的客人,總要給主人留幾分面子。

    小許少俠既是安然無恙,管兄與我這番恩怨便暫且記下吧。

    當他特意把對小弦的稱呼改成許少俠三字時,那英俊的面容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管平讨個沒趣,卻依然面不改色,拱手稱謝,暗暗傳音到林青耳中:今日宴後,林兄當知小弟的悔過之心。

     林青略略一愣,隐隐感覺到這位智計超卓的太子禦師對今日會面早早埋下了伏筆,卻猜不出他到底會有何汁劃,釋然一笑,先握住小弦伸來的小手,再與衆人一一見禮。

     諸人與林青雖是素識,但這些年變故太多,六年前林青在塞外力抗朝中平亂大軍,先在笑望山莊前公然挑戰天下第一高手明将軍,又于引兵閣中一箭射殺押送軍中辎重的欽差登萍王顧清風,實已與朝廷欽犯無異。

    奈何暗器王與明将軍的戰約天下皆聞,迫于将軍府的壓力,隻要朝中未真的下令追捕林青歸案,也無人敢認真去算這一筆舊賬,反是因為京師中微妙的形勢,泰親王有意與林青示好共抗将軍府,太子一系則因管平暗殺不遂,亦是轉變态度,盡力化敵為友,所以表面看起來到達梅蘭堂的客人中,唯有暗器王林青最受各方面的歡迎,但其中每個人暗懷的心思卻實難用言語盡述。

     六年不見,但瞧林青面貌身形如舊,眉眼不羁如舊,舉手投足間卻隐然有一種無法具體形容的變化,如果說六年前的暗器王僅僅名列八方名動之五,如今的林青,卻無疑已是馳名天下的宗師級高手,是否能敵得過明将軍的流轉神功暫且不論,至少那份處變不驚、坦蕩自如的氣勢,已然震懾全場,令每個人都生出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之感。

     宮滌塵久聞暗器王林青之名,卻是初次與之會面。

    借林青走向小弦、與自己距離接近之際,忍不住暗運明心慧照之功,意欲一窺這位明将軍心目中最大敵人的心理,誰知才一動念,林青似乎立生感應,目光冷冷罩來,同偷天弓弦蓦然發出低低的龍吟之聲。

    宮滌塵心頭微凜,急忙收功。

     當日在将軍府初見明将軍時,宮滌塵也曾以明心慧照大法相試,卻被明将軍于談笑間化于無形,此刻暗器王林青卻是用另一種方式回避,且不無警告。

    雖然明将軍與暗器王的做法各不相同,卻同樣令宮滌塵難窺究竟。

    可謂是他虛空大法修至疏影之境後唯一兩次不經意間的挫敗。

     林青炯然的目光望定官滌塵,含笑道:宮先生對故人之子有相救之恩,林某先行謝過。

    林青的這一眼并不淩厲,毫無威脅,卻仿佛有質實物般慢慢滲透入宮滌塵的護體神功,直通他的内心。

    那情形就似一塊石頭放于沼澤上,并不用加諸絲毫外力,而是僅僅借重力緩緩沉沒,自然而然,沒有半分勉強 林青這一眼瞧得宮滌塵心中微微一顫,雖然并無明心慧照察敵心理之效,卻讓他産生一種自己的計劃已被林青識破的感覺。

    或許,隻是因為那清澄坦蕩的目光令自己略有慚愧吧 在此之前,縱然聽小弦把林青的本事吹噓得天花亂墜,宮滌塵亦懷疑在京師外受挫于管平的暗器王是否有足夠資格與明将軍的流轉神功相抗。

    但隻憑這有意無意的一眼,宮滌塵己知自己當初的判斷有誤:暗器王的武功已臻巅峰,确是明将軍的一位好敵手。

    而宮滌塵原本精心設計的一系列計劃,亦會在這種判斷下做出相應的調整。

     宮滌塵朝林青一拱手,淡然道:林兄無須多禮,就算沒有與許少俠的一見投緣,滌塵既然身為佛門弟子,亦決不會袖手不顧。

    他似是不願與林青正面相對,轉眼望向林青身後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剛才十弟正與千歲、太子等人談及家師所論的京師人物,所以方才提到淩霄公子之名,絕非貶意,更無絲毫冒犯的意思。

     淩霄公子何其狂一身黑衣,依然是束發長垂,半遮面容的模樣,隻是少了那份神佛皆懼的煞氣。

    他聽了宮滌塵的話,也不多詢問,僅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似乎沒有絲毫的好奇心,擡眼從席間衆人的面上掠過。

     管平那日在京師外追殺林青時,曾被何其狂強行将一衆人馬留住半個時辰,但當時雖是人人都認得淩霄公子,但何其狂卻明說不願直承身份,好留待下次相見,此刻縱是以管平的無雙智謀,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場面話,隻得讪然一笑。

     何其狂對管平讨好的目光視若不見,僅朝諸人微微點頭,以示招呼。

    他掃視全場已瞧出室酒席布置,當先坐在左首尚空的四席中,大大咧咧地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舉杯道:小弟是個直性子,今日隻是來做客,不談舊日恩怨。

    說完一飲而盡,似揶揄、似俏皮的眼神望着離他最近的管平,口中卻道,入口綿軟香滑,落腹卻火燙如滾,确是好酒。

    平生所飲杯中之物,此酒足可入圍嘿嘿,六絕之中。

    這一句無疑是挑明,早已隐隐聽到宮滌塵的話。

    衆人都知道何其狂的性子,也不計較他的狂态,一齊大笑起來。

     洪修羅豪然大笑道:淩霄公子來得不早不遲,可謂是對宮兄評價的最好注解。

    何其狂卻是一歎:有将軍之手在前,淩霄縱然再狂傲數倍,又有何用?衆人倒是第一次聽到何其狂如此謙遜的言詞,皆是一愣。

    細品其語意,好像頗服氣明将軍的武功,又似乎不乏與明将軍一較長短的雄心,一時誰也接不上口。

     小弦卻是心中一動。

    宮滌塵把各人來到的時間算得如此精确,林青、何其狂等人進人清秋院的時刻自也在他的算計之中,難道他是故意讓何其狂聽到自己的最後那句話? 何其狂複又端起茶壺,給自己斟上一杯,亦是一飲而盡,喃喃道:此茶香雖香矣,卻不合我的性子。

    他轉眼望着林青等人招呼道,主人茶酒皆備,還不快快入席?林兄來與我品酒,這壺茶,就留給清幽吧。

    至于白兄,嘿嘿,你又不是潑墨王薛風楚,筆墨于你也派不上用場,大概就隻好将就用這些點心了。

    衆人聽他說得有趣,皆是大笑。

     小弦反應極快,立刻想到宮滌塵昨晚曾說,潑墨王乃是極有可能解開蒙泊國師難題之人,再看到席間的筆墨,暗想莫非這難題與書法有關? 機關王白石年約四十,面色白皙,相貌儒雅,大笑人席:聽何兄之言,莫非小弟是酒囊飯袋麼?為免宮先生與郭兄這對主人生厭,小弟還是厚顔搶何兄與林兄的一杯酒喝吧。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本來梅蘭堂太子一系與泰親王等人不無針鋒相對之意,言詞間各不容讓,此刻逍遙一派四人的到來,頓令堂中氣氛輕松了許多。

     水秀長袖掩唇,輕輕笑道:你們這幫大男人可莫要吓壞了駱姑娘堂中頓時靜了片刻,衆人的目光全都移到一直立于門邊、默然不語的兼葭掌門駱清幽身上。

     駱清幽身穿淡綠長衫,頭戴一頂小帽,隐隐可見她的如雲發髻,那帽檐下露出一抹輕輕飄動的柔軟額發,仿佛要搭在那長長的睫毛上,更襯出秀逸風姿。

    奇怪的是,她用一副淺粉色的絲巾蒙住半邊面容,除此外再無多餘的飾物。

     那絲巾遮住駱清幽的口鼻,僅露出一雙靈動而慧黯的眸子,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她的眼中染着一層蒙蒙的水汽,令黑漆漆的眼珠如同暗夜裡的星子,閃耀着柔和而甯靜的光彩,長發随意地披在肩上,有幾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