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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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大羅金仙亦回天無術,想到即将在冥府與夫君相見,竟有說的輕松。

     小弦顫聲道:水姑姑,你不會死的。

    我我不要你死!他惶然起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真恨自己身無武功,連替水秀止血都無法做到。

     水秀眼神突然一亮,顫抖的手伸向小弦的胸口:這東西怎麼會在你身上?小弦低頭一看,自己胸口挂着的正是水柔清的那面金鎖。

    當時小弦為了讓日哭鬼不至于離開涪陵城,信口開河說水柔清的金鎖是自己之物,日哭鬼信以為真,便請妙手王關明月從水柔清身上偷下來,交給小弦。

    後來小弦在須閑号上偷聽了水柔清與花想容對話,賭氣不把金鎖還給她。

    離開鳴佩峰後便一直挂在自己頸上,每每看到此物,便會想起那個時時與自己作對,卻又怎麼也放不下的小姑娘。

     而這面金鎖,卻正是水秀十年前離開鳴佩峰時親手挂在女兒脖子上的,想不到今日竟會在小弦的身上看到。

    刹那間,她想到若是自己這一去,女兒從此無父無母、孤單一人,自已本已處于彌留之際,心中卻湧起強烈的求生之念,掙紮起身,把那面金鎖牢牢拽在手裡,仿佛抱住了闊别多年的女兒。

     小弦的這面金鎖得來不甚光彩,也不知如何解釋,着水秀似乎傷勢好轉,大喜道:水姑姑,你一定要撐住。

    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見清兒。

    水秀掙紮道:清兒,她,她還好嗎?她,真的恨我嗎? 小弦大聲道:不不,清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怎麼會恨你?這都是那青霜令使故意騙你分心,千萬不要相信他 水秀眼中露出一絲欣慰,尚未開口,忽又聽到一個陰沉、細弱的聲音直插耳中:我還隻道琴瑟王一直冰清玉潔,任何男人都看不上眼,想不到竟然連女兒都生下了。

     水秀蒼白的臉上忽然湧起一種混合着厭惡與驚懼的絕望! 小弦轉頭看去,隻見一個相貌陌生、文士打扮的青衣人靜靜站在身後十步外。

    他年約四十,身形瘦小,面白無須,相貌普通,腰間還插着一柄折扇,活像個秀才舉人!特别的是,他故意用别針将青衣衣領高高豎起,連下巴都被遮住半邊,手中還拎着一件鍋蓋大的圓弧形物事,也不知作何用途。

    他迎着月光而立,臉上纖毫畢見,那若隐若現的半張笑臉更顯得萬分陰險獰惡。

     水秀長吸一口氣,蓦然坐直身體:高德言,你想怎麼樣? 這個青衣人正是刑部五捕之一的高德言。

    他在京師中本不算什麼人物,但因其城府極深,智謀高絕,縱不及太子禦師管平的計驚天下,卻因其處事謹慎,巨細無遺,每件事未必做到最好,卻一定是妥當不失。

     所以高德言名義上雖然僅是刑部總管洪修羅的一名手下,卻十分得泰親王信任,許多行動都請他出謀劃策,出入公開場合亦大都帶其随行,職位不高,卻是泰親王府的實權人物,可算是泰親王手下的第一謀士,連頂頭上司洪修羅亦有些忌他。

    當日飛瓊橋上派春花秋月何時了行刺明将軍、從而引蒙泊國師入京的計策,便是來自他的謀劃。

     此刻高德言搖頭晃腦,啧啧而歎:玉骨冰肌淡裳衣,血痕添色猶可憐。

    水姑娘縱然是欲入幽冥,亦是令人意馳魂銷啊。

    小弦聽懂了,七八分意思,厭惡高德言那張色迷迷的嘴臉,對水秀道:水姑姑不要理他,我們走。

     往哪裡走?高德言嘿嘿冷笑,堂堂琴瑟王竟然是四大家族的奸細,我若是放你走,八千歲那裡可沒法交代了。

    水秀又咳出一口血:我今日已不存生望,隻想求你一件事。

     高德言大笑,目中閃過一絲快意:想不到驕傲如琴瑟王,竟然也有求我高德言的一天!呵呵,你不妨說說是什麼事。

    原來他垂涎水秀的美色,追求數年之久,水秀卻從不假以顔色,反令他在泰親王府中落下笑柄。

    高德言惱羞成怒之下,更是死纏硬磨不休。

    他做事本就不擇手段,更是動用刑部之力時時監視水秀,所以今晚水秀與人相約,亦被他知曉。

    原以為會抓到什麼奸情,誰知卻發現了水秀的真正身份。

     高德言因智謀被泰親王重用,武功不過二流,隻是精于刑部潛測暗察的手段,那手中形如鍋蓋的鐵物名叫聽千裡,乃是刑部特制,專用于貼地偷聽,雖并無聽察千裡之效,但夜深人靜時百丈距離内的響動皆可毫無遺漏。

    所以他雖是遠遠跟蹤水秀,卻把兒人的對話皆聽得一清二楚,直到确定那神秘黑影已遠遁、水秀又重傷無力,方才露面檢個現成便宜。

     水秀轉過頭去,不看高德言,目光盯住小弦,緩緩道:今日之局,這孩子隻是無意卷人,還請高先生放他一馬。

    她看到小弦身懷水柔清的金鎖,斷定這孩子與女兒必有很深的交情,不願他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雖是極度厭惡高德言的為人,但在這命懸一線之際,一也忍不住替小弦求情。

     高德言笑道:這位便是許少俠了吧。

    按理說有暗器王與将軍府護着他,我高德言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不過嘿嘿。

    他說到此處,望着水秀,一臉不懷好意的神情。

     水秀玉齒緊緊咬唇,一絲絲血線從齒縫滲出:不過什麼?高德言仰望明月,神情看似悠然,語氣中卻充滿了陰狠怨毒:不過去年的中秋之夜,我被你最後一次拒絕後,便曾立下毒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體!看你此刻氣息奄奄,斃命在即,我若不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豈不要自應毒誓,不得善終?小弦大怒:你,你算是人嗎? 高德言不怒反笑:不錯,既然許少俠看出我要做禽獸之事,自然也能猜出我不會留下任何活口。

    明将軍也罷,暗器王也罷,縱然查出什麼蛛絲馬迹,事後也隻會找那什麼令使算賬嘿嘿,若是一會兒水姑娘配合我,倒可以考慮給許少俠一個快活,不讓他多受罪。

     小弦氣得說不出話來,小拳頭緊握,擋在水秀面前,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高德言,恨不得一拳打碎那張看之生厭的嘴臉。

     水秀垂頭不語,氣息急促,胸口一陣起伏,臉上陣青陣白。

    溫柔鄉武功獨辟蹊徑,由音律入手,内力招式皆别出心裁,其中最厲害的武功便是以纏思為名的索法。

    而水秀正是溫柔鄉劍關、刀壘、索峰、氣牆四營中的索峰之主。

    她身懷家族使命,在京中僅以琴技成名,不便練習獨門索法,唯有在内力上加緊修煉。

     所謂纏思,便是形容與敵動手過招時如情人相思,糾纏難化,不死不休。

    溫柔鄉的内力亦走的陰柔纏綿的路子,韌勁極長,所以水秀雖是心脈全斷,絕無生還之望,卻是仍能殘存一息,而不立時斃命。

    此刻強聚内力,隻盼能再有一擊之力,與高德言拼個同歸于盡。

     高德言以往在水秀面前動手動腳,吃過暗虧,知道她看似柔弱,武功卻極強。

    此刻看她一臉笃定,不辨虛實,是以不敢貿然相逼,僅以言語挑撥。

     忽見水秀擡頭,朝高德言嫣然一笑:你來吧,我從你就是。

    随着這一笑,似乎往日那纖指撫琴、拂袖纏思的風情又重回她将死的軀體中。

     小弦慘叫一聲:水姑姑高德言卻隻是冷笑不語。

     水秀不理小弦,自顧自地道:其實我對高先生也不無敬意,隻是恨不相逢未嫁時,才不得不嚴詞拒絕。

    若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得先生垂顧,亦算是此生無憾了。

    她幾度集氣,皆半途而止,心知難逃此劫,才迫不得已以美色相誘。

    在這一刻,任何矜持都顧不得,.隻盼能纏住高德一言片刻,給小弦一個逃跑的機會。

     高德言哈哈大笑:若早能聽到水姑娘如此說,高某夫複何求。

    水姑娘時候無多,這便應你所請吧。

    他臉上雖是色授魂與的模樣,目光卻清醒如前。

    踏前幾步,左手寬衣解帶,右手卻抽出一把折扇,裝模作樣地歎道:可惜啊可惜,竟不能在水姑娘手腳完好時與你歡好那折扇乃是高德言獨門兵器,以精鋼所制,扇頁鋒銳,猶如刀刃。

     水秀氣苦,知道高德言疑心絲毫不去,竟要先斬斷自己的四肢以防生變。

    以往雖厭惡此人的撩撥,總算還看他有些文人風度,想不到竟然歹毒至此! 水秀苦思無計,卻見小弦背着高德言,往左邊輕輕一指。

    她轉頭看去,卻見左方五六步處那一潭泛着蒸汽的泉水,正是小弦初見宮滌塵的洗浴之處。

     水秀知道小弦的意思,與其受高德言的污辱,倒不如投水自盡,她輕輕一拉小弦的衣角,示意明白。

    高德言雖看不到小弦在身後與水秀打的手勢,卻憑直覺覺出不對:你這小鬼想做什麼? 小弦忽然大笑,指着高德言身後拍手高叫:林叔叔,你總算來了! 高德言大吃一驚,若是暗器王在此,豈不是小命休矣,回首看去,卻哪有半個人影?這才知道中了小弦的疑兵之計,怒喝道:先解決你這小鬼再說!轉身卻聽到撲通一聲水響,小弦與水秀都不見蹤影。

     趁高德言回頭失神之際,水秀抱住小弦,拼盡餘力朝左一撲,兩人一齊掉入那溫泉水潭中。

     高德言一個箭步來到潭邊,潭水雖清澈,但水花湧濺下,一時也看不清一潭底虛實,唯有一道道血線浮起,瞬間漂散。

    他不敢随兩人跳下,右手緊握折扇,左手凝指成爪,恨聲道:我就不信你們不浮上來。

    又四顧一番,打算找根長樹枝在潭中攪得兩人不得安生。

     那潭水表面不過井口大小,卻是極深。

    這一撲力量極大,兩人直墜而下,幸好皆有準備,口中都吸足了氣,還不緻喝水。

    落至中途,堪堪觸及潭底,隻覺得腳下氣泡翻騰,似有一股大力把兩人托起。

     水秀一心以求速死,連屍體也不願落在高德言手中,纏思索卷住潭底岩石,将上浮的身體硬生生拉住。

    但想到懷中緊抱自己的小弦,心頭一酸,難道這無辜的孩子也要随自己一起斃命潭底麼?卻見小弦在水中勉強睜開眼睛,與水秀相視,重重點頭,竟也是一副死而無悔的模樣。

     這一刹那,望着水秀飽含愛憐的目光,在小弦心中閃過的,不是林青、駱清幽、宮滌塵、水柔清等人的容貌,而是那隻小雷鷹甯死不屈的神态。

     潭中水流古怪,激得兩人浮浮沉沉,隻靠着纏絲索之力方才不至于浮上水面。

    原來這潭溫泉乃是地下熔岩熱力上湧而成,潭表之水受涼,便與潭下熱水形成對流,當日若非宮滌塵身懷一流武功,也決不可能在潭底安如磐石,絲毫不動。

     水秀胸前中那神秘黑影一掌,受傷極重,難以憋氣,才一張嘴,已灌下一口熱水,不由又咳出一大口血,但胸口傷勢受熱水一激,似一乎略有好轉。

    她心知小弦身無武功,在水下絕難持久,自己雖抱着必死之心,卻要盡力助他逃出生天。

    心念電轉,想到這地下水勢頗大,而且無止無休,若不能溢潭而出,必然另有流瀉之處,隻是不知能否在溺斃前找到出口。

     當下水秀強提精神,感應着潭水的流向,隐隐覺得有一股水流往身側湧去,手中用勁一扯,纏思索帶着兩人略沉半尺,果然在潭下方有一個洞口,兩人剛一接近,便被湍急的水流帶着不由自主朝那洞中沖去。

    水流實在太急,那挂在潭底岩石上的纏思索渾不着力,已然松開,奔騰的水流帶着兩人翻翻滾滾,直往洞中而去。

    也算是小弦命不該絕,那洞口甚大,恰可容兩人經過,若是稍小幾分,在這潭底也不能鑿壁擴洞,便隻有徒喚奈何! 小弦才喝了一口熱水下肚,忽覺口鼻間一松,連忙大口呼吸幾口空氣。

    心想這潭水中如何會别有洞天,莫不是誤打誤撞,到了龍王的水晶宮,一念未必,身體蓦然懸空下沉,大駭之下驚叫起來。

     原來這潭底暗洞的開口處乃是在山背面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瀑布。

    兩人被水流沖出洞口,便随着那飛挂于半空的瀑布朝着崖下落去。

     小弦隻聽得耳邊風聲、水聲齊響,一顆心似被挑入半空,久久不歸胸腔,隻道必會被摔成一攤肉泥。

    誰知下落的身體蓦然一震,在空中驟然停了下來。

    左右晃蕩不已,然後就聽到一聲驚心動魄的斷骨聲,水秀一聲悶哼,又噴出一大口鮮血,混在瀑布水流中,仿佛下了一場紅雨。

     水秀神志尚清,被潭水從洞口沖下時已瞅見崖邊橫生的一株老樹,足可供兩人容身。

    她重傷之餘身法不便,隻能左手抱緊小弦,右手揮出纏思索,正纏在那株大樹上。

     奈何兩人下落之勢太快,纏思索雖止住去勢,但那一股疾墜之力卻全部承受在水秀右臂上,登時肩、肘、腕兒處關節全斷,百忙中水秀借張口噴血的刹那,一口咬住纏思索 此刻水秀新傷舊痕同時被引發,再也無力沿纏思索攀上大樹,隻有一個念頭頑強支持着瀕臨崩潰的她咬住牙關,決不能讓小弦落下去 兩人就這樣,憑着水秀的牙齒,懸空挂在飛崖瀑布前! 卻說高德言正在林中攀折樹枝,聽到小弦一聲驚呼,飛速湊近去看,見到這一幕,亦是吃驚不己! 他遙望水秀與小弦在空中晃蕩的身影沉吟。

    那株大樹孤零零生在崖邊,周圍再無借力之所,以他的輕功,從崖邊跳落在樹上容易,想上到崖頂就頗有風險了。

    但若就此放過兩人,卻實在不甘,水秀這到嘴的肥肉不吃固然可惜,卻也犯不上用性命作賭,何況她重傷在身,恐怕支持不到黎明。

    但小弦萬一逃出,把自己的行為洩露出去,卻是大大不妙,要是惹得林青尋仇,更不是說笑的事情。

    他又尋思這小山少有人至,天明前也不會有人尋來。

    水秀重創之餘,決不可能僅憑着牙咬之力長時間支持兩人的重量,自己是否應該靜等兩人墜落懸崖呢? 高德言心計深沉,反應敏捷,雖然這崖邊雲氣縱橫,乍看下仿佛深不見底,他卻想到多半是那溫泉之故,以小山的高度而論,恐怕到底也就二三十丈的距離。

    雖然這般摔下多半會斃命,但若鴻運當頭,恰好遇見積雪枯草之類的軟物,說不定就能保命。

    但若是在山下等候他兩人摔下來,又怕萬一有人前來搭救做賊心虛之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