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敵友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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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與何其狂在後花園說了一會兒話,眼看已近傍晚,天色蓦然陰暗下來,濃厚的烏雲沉沉地壓在頭頂上,遮住了西邊一輪欲沉的落日,似将會有一場風雪。

     兩人來到無想小築,隔了十餘步,已可從窗口隐隐看到室内林青與駱清幽的影子。

    小弦正要大叫一聲:我回來了。

    何其狂卻忽然一把拉住他,手指放于唇邊,讓他噤聲。

     小弦知機,偷眼瞧去,隻見林青端坐在桌邊,左手按桌,右手起落不休,傳來一聲聲的悶響,也不知在做什麼,而駱清幽則斜依床邊,手中抱着一本書,唇邊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時擡眼望一下林青。

     小弦低聲問何其狂:林叔叔在做什麼?何其狂神秘一笑,附在小弦耳邊道:清幽最喜歡吃核桃,小林在用木錘敲去核桃的硬殼。

     小弦這才明白那一聲聲的悶響竟是因此,奇道:林叔叔指力何等厲害,輕輕一捏就行了,為什麼還要用木錘,豈不是多此一舉?你不懂!一向驕狂的淩霄公子臉上居然露出一絲俏皮,用木錘去殼後的核桃特别香。

     小弦看何其狂神情古怪:騙人。

    哼,你當我是傻子啊?聲音不免大了一些,林青與駱清幽同時望了過來。

     林青笑道:小何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小弦一本正經地發問:林叔叔,用木錘砸出的核桃真的特别好吃麼?林青一怔,駱清幽已明其意,微紅着臉瞪一眼何其狂:小何可不要誤人子弟。

     好好好,是我錯了。

    何其狂似是無辜地一聳肩膀,反正現在除了容兄外還有小弦陪着你倆,總該放我這個閑人回家睡個好覺了吧。

    說罷朝三人揮揮手,大笑離去。

     原來林青到京師這些日子都留在白露院中,駱清幽倒不覺得什麼,林青卻知京師中不知有多少權貴的眼睛都盯着待嫁的兼葭掌門,生怕引起任何閑言碎語,所以特地讓何其狂搬來同住。

     小弦向何其狂揮手作别,進了屋後望着林青手中的木錘上下不停。

    其實林青不用武功、像尋常百姓一樣替駱清幽敲核桃之舉,本是兩人早年相識的默契,其中雖不無玩鬧之意,但時日隔得久了,也漸成習慣。

    隻不過彼此似乎早忘了那份不經意間流露的款款柔情,此刻被小弦無意撞破,不由令駱清幽心生漣漪。

    一别六年,光景依然如昨,人亦會如從前麼? 房内頓時寂靜下來。

    小弦瞧出林青與駱清幽之間的微妙,故意打了個哈欠,懂事地道:我剛才和何叔叔在院裡轉了半天,現在想去看看容叔叔。

    說完嘻嘻一笑,逃也似的離開無想小築。

     小弦向幾名仆傭問明道路,來到容笑風的房間,敲門而人。

     容笑風暫住白露院,并不寬敞的房間中除了一張卧床外,蹊跷地擺了幾隻木籠。

    木籠都以黑布遮光,裡面隐隐發出響動,似乎養着什麼活物。

     容笑風正在給一隻鳥兒喂食。

    那鳥兒外形不過鴿子大小,卻是臉削喙尖,模樣倒似是一隻鷹。

    見到小弦進屋,不但不怕,反而豎起渾身羽毛,昂首咕咕怪叫。

     小弦大奇:哇,這是什麼怪鳥?小鷹兒麼? 容笑風輕撫着那鳥兒的頭顱,令它安靜下來,笑道:這是塞外所産的獵鹞。

    别看它個頭不大,卻比普通的鷹更厲害些,不但有一雙可視千步的利眼,這兩隻利爪更是鋒利無比,連獅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對手。

     小弦咋舌:我可不信它能敵得過老虎。

    話音未落,那隻鳥兒一爪抓,容笑風遞給它的一大塊血淋淋的牛肉已連皮帶肉撕成兩爿,張嘴吃下肚。

    它擡起一對射着藍光的眸子,揚威似的望着小弦。

     小弦一愣,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它叫什麼名字?容笑風答道:小鹞。

    小弦對小鶴一笑:嘻嘻,我叫小弦,你叫小鹞,看來是同門兄弟他伸手欲摸,小鹞一聲凄嘯,利嚎如刀,電啄而下。

    其餘幾個木籠中亦随之發出凄厲的嘯聲。

     容笑風右手疾伸,欲要拉開小弦,卻哪裡來得及。

    隻聽小弦一聲驚叫,手背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口,正驚愕這小鳥何會有如此敏捷的動作,劇痛已經傳來,捂着手跳腳大叫。

     容笑風跺足道:你這小子怎麼如此莽撞?卻見小弦手背上鮮血淋漓,被這一爪撕開二四寸長的口子,幸好隻是皮肉外傷,不緻傷及筋骨。

    這還是見到容笑風阻止,小鹞及時收口的緣故。

     小畜生。

    容笑風連點小弦手上幾處穴道,止住血流,罵了一聲,擡掌欲打小鹞欲打小鹞。

    小鹞不聲不響地避開容笑風的手掌,雖然仍高昂着頭,卻似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目光裡再無兇氣。

     小弦歉聲道:容叔叔不要打它,是我不好,惹它生氣。

    容笑風找塊白布給小弦紮起傷口:你莫要怪小鹞,除了熟悉的人外,任何陌生人接近它都會受到攻擊。

    小弦忍着痛道:怎麼才能讓它熟悉我? 容笑風歎道:談何容易?這類猛禽天性好鬥,自從領養它以來,我足足花了兩年多時間才令它認我做新主人。

     小弦奇道:它以前的主人是誰?兩年多?難道它已經幾歲了? 容笑風神情微愕,笑道:小鹞已經三歲了,是我這一群寶貝中的老大哥。

    他有意無意地避開小弦的第一個問題,但小弦雖手背疼痛,臉上笑嘻嘻地,對小鹞擠眉弄眼,倒也未曾追問。

     小弦又轉頭看看四周木籠:難道這裡面都是獵鹞? 容笑風揭開幾隻木籠的黑布,傲然道:如今我一共有三隻獵鹞,兩隻鷹兒,每隻都是百裡挑一的精選。

     隻見每個木籠中都有一隻鷹鹞類的禽鳥,或大或小,或體形雄健或敏捷靈活,不過望着小弦的目光中似乎都頗含敵意。

     原來容笑風昔日在塞外笑望山莊乃是養鷹的高手,這六年被軟禁于将軍府中無所事事,直到兩年前有人送給他小弦後,這才動念,重操舊業,豢養了許多鷹鹞等猛禽,中意的自己留下,其餘的則送給他人當作玩物,反倒因此結交了不少京師權貴。

     小弦望着小鶴的利喙,有心親近卻仍有餘悸: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它認我做主人?容笑風道:你可以常來陪它,喂它食物,久而久之,雖然未必會認你做主人,但至少會當你是朋友,不會主動攻擊。

    小弦大喜:好啊好啊,我以後天天來看它,不知它吃不吃燕窩粥?要知燕窩粥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食物了。

     容笑風莞爾:可不能亂喂人吃的食物,最好都用活雞活鴨等新鮮的血肉喂養,才不緻去了野性小弦奇道:為什麼不去野性,難道就山着它咬人麼?容笑風歎道:獵鹞天性好鬥,若當真被馴服,也便無用了寒外牧者多以獵鹞守衛羊群,看護家園。

     小弦不解:不是有牧羊犬嗎,豈不是比這小家夥好養多了? 容笑風笑道:塞外都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獵鹞飛得高、看得遠,可以發現遠處的狼群提前示警,狗兒就無此效用了。

    容笑風雖然說得平淡,小弦卻大是向往:等林叔叔打敗了明将軍後,我們就去塞外玩。

    容笑風面生惆怅:我早就盼着那一天了。

    這些年來在京師可真是悶煞人,擡頭望去就是一片窄窄的天空,哪及得上塞外千裡平川的豪情? 小弦望着冷視自己的小鹞,怯怯道:容叔叔,我現在能不能開始和小鹞交朋友?容笑風大笑:獵鹞可不像人類有那麼多心機,隻要你對它好,它當你是朋友。

    說着遞來一塊牛肉,你來喂喂它。

     小弦手背仍然隐隐生痛,小心翼翼把牛肉送到小鹞口邊。

    小鹞卻不伸口,隻是利爪微微一動,小弦心有餘悸,連忙退開半步:它是不是吃得太飽了?容笑風解釋道:你與它僅是初識,縱然它餓得厲害,也不會輕易吃你喂的東西。

    他口中發出古怪的呼哨,小鹞慢慢走近,撲閃着眼睛望着小弦,仿佛在研究他的意圖。

    小弦豎起拇指贊道:真有骨氣! 容笑風笑道:禽類不但有自己的原則,而且極其堅持,比起這世上許多人來說,确要更勝一籌。

    你這幾日多賠陪它,自然就會相熟。

    不過切記一件事,未得它的允許千萬不要随便摸它的頭。

    小弦點點頭:我明白。

    就像平日打我罵我也還罷了,但決不能脫了褲子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