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殓房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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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也就罷了,更是滿嘴發苦,口渴難耐。

    幸好林青留在他體内的那股内氣依然蹿行不休,足有一擊之力。

    小弦心神稍定,暗想就算落在敵人手中,也要找個機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

     小弦伸個懶腰,手卻撞到硬物,隐隐生疼。

    他目不視物,隻覺氣悶異常,仿佛處于一個封閉環境中,緩緩擡起手朝上一摸,果然摸到一個蓋子,略微用力一舉,蓋子紋絲不動,十分沉重,仿若石制,再摸摸四周,亦都是被石材所封,觸手處冰濕黏滑,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但覺身下鋪有被褥,十分柔軟,木還以為是睡在床上,淮知卻是被關在一個石箱中。

     小弦蓦然愣住:這石箱形狀方方正正,大小僅容一人躺卧,豈不就是一具棺材? 小弦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雙手高舉,拼力一撐,石蓋略略開了一條縫,隐隐透來光線。

    小弦深吸口氣,用盡全力再一撐,咣當一聲,總算把石蓋掀開,坐起身來。

    乍見周圍情景,駭極欲呼,連忙用手掩住嘴巴,強忍着沒發出聲音。

     這是一間小小的、内方外尖呈二角形的石屋,尖角處是一條走廊,走廊傾斜向上,僅露出兩三步距離的石階。

    此室多半是處于地下,走廊口一左一右懸挂着兩盞油燈,透過微弱的燈光,隐約可看到并不寬敞的室内赫然擺放着數十具大小各異的棺材,室内正中央還放着一張半尺寬、八尺長的石桌,石桌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作何用處。

    那屋頂低矮,幾欲壓在人頭頂上,由燈光搖晃着室内景物,充滿着陰森的感覺。

    牆角落有幾隻老鼠不知在啃着什麼東西,發出叽叽咕咕的響動,加上那一股聞之欲嘔的死屍氣味,令幽暗室内更增添一份驚怖。

     小弦呆呆坐着,動也不敢動一下,唯恐驚醒了其餘棺材中的僵屍,那可不是一件說笑的事情。

     忽又從那走廊中傳來笃笃的聲響,如木杖點地,由遠至近而來。

    小弦心中一緊,看此情景,與其說這是一間地下石室,倒不如說是一個修羅地獄。

    這條走廊莫非就是小鬼無常出人的通道,難道是閻王爺派人來抓自己了? 他遊目四顧,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小屋中除了那數十具棺材與一張大石桌外,别無他物,實不知藏于何處才好。

    聽着那越來越近的木杖聲,小弦頭皮發麻,複又倒頭睡下,卻不敢耐石蓋關上,勉強閉上眼睛更覺害怕,隻好大睜雙眸,望着低沉的屋頂,唯希望來者把自己也看成一具無聲無息的死屍,就此放過卻聽到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如若一面奏着死亡之音的大鼓,又怎能隐瞞得住? 就聽木杖聲徑直來到小弦面前停下,伴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呼吸,小弦眼前蓦然出現了一張枯瘦呆闆、毫無生氣的面容。

    小弦再也忍不住強湧上來的懼意,啊地低叫一聲,隻想爬起身逃跑,卻又如中邪般無法動作。

     那張僵硬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小娃娃終于醒了啊。

    他的語音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如背書一般抑揚頓挫,每個音節都吐得極重,仿佛已經很久不開口說話。

    說完,他伸手輕輕一拽,力氣極大,小弦難以抗拒,從石棺中坐起身來。

     但見此人大約近四十的年紀,顴骨極高,眼眶深陷,不似中原人氏,右手執一根木杖,身體微弓,用冥鬼幽魂般的凄厲目光盯住小弦,卻又帶着一絲的惘然,似乎眼神已穿透小弦的身體,正望着不知名的地方他的相貌如此駭人,卻偏偏穿着一身不沾一塵的白衣,束發垂面,一絲不亂,身上還散發出浴過的香味,那份幹淨清爽與這陰暗幽冷的房間決不相容,顯得萬分詭異。

     小弦嘴唇翁動,喃喃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眼睛裡似乎也有了些生氣,不答反問道:你是人是鬼? 小弦一怔:我是人。

     那人喉中發出一聲笑:你若是人,我也是人,你若是鬼,我亦是鬼。

     小弦聽他說了幾句話,心神漸定,此人雖然相貌可怖,多半還是一個人,何況若是自己也死了,豈不也變成了鬼,亦斷無怕他之理。

     他膽氣略壯:不管你是誰,快放我出去。

    若不然我就放聲大叫引得人來。

    小弦本想裝出兇狠的模樣,但越說心中越是發虛,最後那一句本意是威脅對方,卻實與哀求無異。

     那人漠然道:你若想叫就叫吧,這裡一向隻有我與僵屍蟲鼠作伴,有些人氣倒也不錯。

     小弦心知此室多半深處地下,少有人來,所以他才敢如此有恃無恐,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見小弦神色驚惶,伸手撫着他的頭,柔聲問道:小娃娃莫怕,你叫什麼名字? 小弦被他筋骨蚯結的大手撫在頭頂,直冒冷汗,卻又不敢掙脫:我,我叫許驚弦,你呢? 許驚弦。

    那人微笑,這名字倒是不錯,我姓黑,大家都叫我黑二。

    這一笑露出口中尖利的白齒,更令小弦膽戰心驚。

     黑大叔。

    小弦顫抖着叫了一聲。

     那人一皺眉,怒道:我又不是黑大那個混蛋,你應該叫我黑二叔才對。

     小弦心想黑大想必是他的兄長,卻被稱之為混蛋,此人行事如此不可理喻,難道是個瘋子?記得自己明明是被那朱員外擒住,怎麼義落到這怪人的手裡,難道他們是一夥的?也不知對自己懷着什麼心思。

    自已體内雖還有林青留下的一股真力,但全力出手能否制住這個怪人,卻全無一點把握,何況看他雖然相貌兇惡,對自己仿佛尚無惡意,萬一迫急了他,豈不更是糟糕? 倏忽間,諸般念頭紛踏來,小弦乖乖改口叫道:黑二叔。

     黑二随口答應一聲,目光閃爍,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弦,仿佛面前是一件極好玩的物事,小弦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隻聽黑二問道:你可是餓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小弦剛才雖是餓得肚中咕咕作響,但此情此景下哪兒還有半分食欲,當下搖頭不語。

    黑二也不勉強,自顧自地道:我要幹活了,你先乖乖呆在這裡,如果肚子餓了便叫我。

    先躺下吧。

     小弦不敢違抗,剛剛躺下,眼前忽然一黑,石棺竟被黑二重新蓋上,連忙張嘴大叫:黑二叔不要吓我,我我怕黑。

     棺蓋又輕輕打開,黑二沉聲道:我可絕非要吓你,而是叔叔幹活的時候你最好不要看,以免害怕。

     小弦知道那石蓋十分沉重,自己剛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擡起來,而黑二卻舉重若輕,看來本事亦不小,暗自慶幸剛才沒有貿然出手。

    瞧他對自己的态度頗為友好,似無敵意,坐起身央求道:黑二叔,你一邊于活一邊陪我說說話,我就不會怕了。

     黑二盯了他半晌:那也由得你。

    說罷一瘸一拐地轉身走開:,他右腳似乎受過輕傷,全憑木杖撐地而行。

     那些石棺上都用白粉寫有編号,黑二來到第九号石棺前,輕聲自語道:唔,就是這個了。

    右手木杖挑起棺蓋,左手卻從棺材裡而抱出一人,放在那張長長的石桌上。

     小弦大驚:那人是活的還是死的? 黑二嘿嘿一笑:這房間裡除了我與你是活的,其餘都是死的。

     若是平日,小弦定要糾正對方,除了你我,牆角裡面的那些老鼠也是活的但此時哪還有心調侃,打個寒戰:你,你把死人拿出來做什麼? 黑二不答,将那其男屍平放在石桌上,木杖輕輕一挑,已将死屍的衣衫劃破,露出裡面淡青色、僵硬的肌膚來。

     小弦越瞧越驚,大生懷疑,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你要把屍體吃下肚下去?他心想這具屍體高大壯實,看黑二剛才的樣子,難道他是有意挑出一個肉多的,想 卻聽黑二淡然道:死人有什麼好吃的。

    你若是覺得害怕,就閉上眼吧。

     小弦聽他并非食屍,稍稍舒了一口氣,雖仍是忐忑不安,口中卻不肯示弱,咬牙道:我不怕。

     黑二緩緩道:十多年了,你這小娃娃還是第一個看着我幹活的人,倒真是有緣了。

    他口中語聲未停,已從木杖中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那短刀長不過五寸,刃口極薄極利,泛着冷森森的精光,不似對敵的兵器,倒像是小孩子的玩物。

    黑二略一擡手,短刀刺入那死屍的胸膛,擡腕一挑,已将死屍肚皮劃開,露出内裡的五髒六腑 小弦萬萬未料到,黑二會給屍體開膛破肚,想閉上眼睛已然不及,隻瞅到那腸胃肝髒在腹中糾結成一團,胸腹内好一陣翻騰,幾乎張嘴嘔出。

     黑二瞥一眼小弦:你這小娃娃确實夠膽氣,竟然此刻還大睜雙眼。

    他不知小弦其實已被駭呆了,心中縱有閉目不看的念頭,眼部肌肉卻已不受控制。

     他如墜夢魔,張口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大瞪着雙眼呆呆看着黑二将死屍的内髒一一掏出,拿在手中凝神細看,擺弄不休,日中尚念念有詞,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小弦驚懼至極,腦海中一片空白,對黑二的話亦聽如不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二又拿出針線,将那死屍胸腹縫合。

    他模樣看似兇惡,雙手卻極靈巧,細細的針在冰冷的屍體上翻飛,不多時便已縫好。

    他重新将死屍放入棺中,來到依然圓睜雙目的小弦面前,咧嘴一笑:你覺得我的手藝如何?看他心滿意足的神情,似乎剛才的所作所為絕非是殘忍之事,而是完成了一項藝術傑作。

     小弦一震清醒過來,隻覺平生看到最惡心的事莫過于此,心頭一陣難受,幹嘔了幾下,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黑二哈哈大笑,一蔔分不屑地一撇嘴角:我還當你是個有膽識的男子漢,原來也是個膽小鬼。

     小弦兀自嘴硬:我才不是膽小鬼,隻是隻是又驚又懼下,鼻子一酸,幾乎要滴下淚來,隻是竭力忍住。

    縱然他平日自認膽大包天,此刻面對神情陰慘慘的黑二,卻連半分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隻想早些逃離這比地獄冥府還可怕的地方。

     黑二望着小弦似笑非笑地一歎:看來果然是吓壞了。

    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隻看他佝偻的背影,誰又行想到剛才親手剖開死屍查驗髒器之舉? 小弦雖不願意與黑二在一起,卻更害怕獨自一人留在這陰森森的石室中,連忙叫道:黑二叔且等等我,我們一起走吧。

     黑二頭也不回:你若不是膽小鬼,就乖乖地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

    木杖聲漸漸遠去。

     小弦本想不顧一切跟着黑二,卻恐被他嘲笑膽小,索性心頭一橫,抱頭縮肩,蜷在那冷冰冰的石棺中。

    已是冬季,天氣寒冷,他此刻更凍得渾身發抖,又覺得石室中靜得可怕,低聲哼幾句小曲給自己壯膽,卻想到這些小曲都是昔日父親教給自己的,不由悲從中來,幾乎想大哭一場。

     恍惚中,小弦似見無數鬼魂在眼前晃動,咬緊顫抖的牙關,心想若是冥冥之中真有鬼魂,父親的在天之靈也一定在身旁保護着自己,一念至此,稍覺心安,更是加倍地思念許漠洋與林青。

     隔了一會兒,忽聽走廊外隐隐傳來語聲,仔細分辨,卻是黑二在與另兩人交談。

     隻聽一人道:我們就送到這裡,然後就麻煩黑二哥。

    另一人笑道:這種地方黑二哥也吃得下東西,小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黑二嘿嘿一笑:我不好女色,就喜歡這杯中之物,你若想湊個熱鬧,便與我一起下去。

    那人忙不疊苦笑推辭:黑二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實是無福消受。

    再寒暄幾句,兩人與黑二告辭。

     小弦心想這裡既然有人來,應該不是什麼荒僻的處所,若是找機會趁黑二不在時高聲大叫一番,驚動旁人,或可遇救,不過那兩人似乎與黑二是一夥,自己須得想個萬全之計,方有可能逃走。

     聽到笃笃的木杖聲緩緩傳來,越來越近,小弦不願讓黑二小看自己,東張西望、故作輕松,然而等黑二進了石室,仍是不由自主地驚得張大嘴巴,倒吸一口涼氣—— 那黑二竟又背來了一具死屍,木杖上還挑着一個食盒。

     他将死屍放在石桌上,打開食盒拿到小弦面前:我弄了些酒菜,快來吃吧。

     我,我不餓。

    這具屍體上鮮血淋漓,四肢殘缺不全,似乎是被人亂刀砍殺,小弦隻覺腹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哪裡還吃得下東西。

     黑二也不勉強,低聲道:那我便自己享用了。

    說完,就在那石桌上的死屍邊擺起兩副碗筷,大吃起來,口中還不時發出啧啧聲響,那面日猙獰的死屍似乎絲毫也不影響他的食欲。

     小弦忍不住道:難道,你不覺得髒麼? 黑二大笑:你可知這世上最髒的東西是什麼?是活人的心!至于死人,清白身軀,得于父母,交還天地,何髒之有?他的神情不見激動,語氣依然平淡,就似說着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說完,他将一杯酒傾入口裡,對那死屍歎息道:你年歲還不足十九,又何苦學人争強鬥勝,如今命赴黃泉,豈不讓父母傷心欲絕? 小弦大奇,那屍體渾身血污,黑二卻如何能瞧出他的年紀,莫非是舊識? 他怔然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殺他? 黑二微微一愣,喝口酒傲然道:我從不殺人。

     小弦不解:你既然不殺人,那這些死人又從何處而來,你要來何用? 黑二歎道:這其中有些人或是惡貫滿盈,或者死有餘辜,但大多都是含冤而死,我自然要幫他們讨回一個公道。

     小弦憤聲道:他們死了也就罷了,你卻還要給他們開膛破肚,連個全屍都不留,竟然還說是給他們找回公道,天下間可有這個道理麼? 黑二瞪一眼小弦:這汶河城裡誰見了我黑二不是畢恭畢敬,你可知為什麼? 小弦這才知道此處名叫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