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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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忘記的過去中,也曾錯過一個與其亦是知已亦是慈父的霍步天,他甚至還未及叫他一聲爹,霍步天便已經死去,成為一個死神永遠無法補償的遺憾…… 子欲養而親不在。

     友欲叙而朋已去。

     任何人也不該錯過。

     故而,就在步驚雲雙目一張的同時,遽地又是“蓬”的一聲,他所披的鬥蓬亦随之一抖,他的人已禦風而去。

     他要去哪? 此際的聶風,到底去了哪兒呢? 原來,他就在天下會東面一個門下罕至的樹林内,内咎,自責。

     還記得,那次他在無雙城中徹底失去了夢的蹤影,他雖傷心,但仍未自責,惟這一次,他卻為了幽 若而深深内咎。

     緣于他并非鐘情于幽若,正因并非鐘情,故而更慚愧于幽若曾為他所作的無私犧牲,更覺辜負她太多…… 可是,聶也自知如此内咎下去不是辦法,隻是今日在看見形單隻影的幽若後一時不能自己,而如今,他的情緒亦開始漸漸平伏下來。

     而就在他情緒逐漸平伏下來之時,他又蓦然發現一件事! 夜空之上,赫然有一隻巨可及人的蝙蝠急速劃過! 這世上怎會有一隻如斯巨大的蝙蝠?不!聶風眼快,他當場已認出這隻根本并非蝙蝠! 而是一個比蝙蝠更難令人接近。

    親近的人! 他的雲師兄——步驚雲! “啊?雲師兄……向來萬變不動,更甚少會如此……,急展身形?難道……” “天下會有大事發生?” 驟見步驚雲于半空中急速掠過,聶風陡地感到事有跷蹊,當下亦不再細想,以“捕風捉影”的身法窮追而去! 不動的死神真的因為天下會有事發生而動身? 也許未必。

     步驚雲動,大都隻因為一些他自己喜歡的原因。

     步驚雲,就是步驚雲。

     誰都無法想象他腦海内盤算着什麼。

     有時候,他動,也許隻由于一些在别人眼中認為是…… 很微不足道,很愚蠢的理由! 終于洗罷最後一匹馬了。

     斷浪不禁籲了一口氣,不過渾身已給洗馬的污水弄得濕臭不堪,夜風又開始張狂起來,不停往他身上吹拂,那種又臭又濕又冷的滋味真不好受! 隻是斷浪也熬慣了!他還有三十多雙滿是狗糞的靴子要擦呢!這種生涯,唉。

    …… 他真的需要受如此的苦嗎?即使跑往外面的世界,當一個最平凡的店小二,待遇也不會如此待遇吧? 但待遇,有時候是難如此斤斤計較的! 在天下,他的待遇,是聶風! 一切都是為了聶風! 也慶幸可以為了聶風!因為如果連一個自己可為他幹任何事的朋友也沒有,斷浪才是真正的命苦。

     天地良心,他為聶風所幹的一切,隻是出于一顆單純為友之心! 斷浪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經濕透,那是他唯一的一襲衣裳,若不及時清洗弄幹,明天也許便沒有衣服穿了。

     他于是脫下外衣,放到一個盛着清水的盆裡洗了數遍,然後又把外衣挂在馬槽外待其風幹,可是洗掉外衣之後,呼呼北風吹在他精赤的上身之上,更令他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縱是一個熬慣苦頭的人,但天威難敵,斷浪隻好緊咬牙根忍受嚴寒,本來他還有一件聶風送給他的棉被,惟如今他身軀如此髒臭,在未洗妥那三十多雙臭靴子前,他還不能沐浴,既然未能沐浴,也就不能披上聶風送給他的棉被。

     隻因為那是迄今年内在他短而卑微的半生裡,最珍之得之之物!絕不能弄污! 既然不想弄污好兄弟給自己的棉襖,便得付出熬冷的代價!斷浪唯有赤着上身,在馬槽外的小井飛快打的兩桶水,正欲快快洗妥那數十雙臭靴之際,誰知就在這個他孤單無援,獨力與寒冷及臭靴戰鬥的時候…… 忽地,他的身後傳來一陣晚風拂起衣袂的聲音! 斷浪的鬥志縱然已消磨殆盡,但當年随父所習的武功也是不弱,多年來他雖忘了要揭開那卷斷家蝕日劍法之謎,惟武功并未退步,更因他經常幹粗重工夫,内力也增進不少,斷浪還是相當醒覺,他聽見了! 他随即回首,一望,便看見正有一條人影,站在他的身後! 斷浪的雙目迅即泛起一絲喜悅之色,因為寒夜如冰似雪,天寒地凍,那條人影本不應冒風前來的,所以斷浪不單喜悅,還相當感激。

     “孔慈?”在如此孤單的夜裡,竟然有人不惜拿着一個裹着飯菜的包袱前來相伴,斷浪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如何說話,孔慈如此荏弱,她其實是不該來的。

     隻因為她不忍心。

     隻因為她——有心。

     隻是,斷浪雖然無限感激孔慈,惟在他的目光之中,可有一絲遺憾? 一絲仍未能等到那個人前來相叙的遺憾? “斷浪,我……其實早已……上床……睡了,但……因翻來滾去……也未能成眠,所以……我想,或許……你也未睡着,于是想找你聊聊罷了……” 是嗎?這真是孔慈的理由?孔慈為了不想令斷浪感到她在同情他,胡亂編了一個理由,但這理由實在太差勁了!最愚蠢的人也可聽出她在說慌!不過看見孔慈給冷風吹得在顫抖的芳軀,斷浪又怎忍心倔強地拒絕這姗姗弱女雪中送炭之溫情? 然而,正當他欲替孔慈拿過她手中的小包袱時,正當他欲謝謝她的一番心意之時,斷浪遽然發覺,孔慈竟一動不動! 她赫然呆住了! 她似乎看見了一些她無法置信會在此時出現的東西,而她看見的東西…… 正就在斷浪身後! “孔慈,你……怎樣了?怎麼整個人呆呆的?”斷浪剛想拍拍孔慈的臉,誰知與此同時,他猝地又聽見自己身後傳來“霍”的一聲!接着…… 一襲華貴的外衣已披到他精赤的身上! 那襲外衣,他相當熟悉!外衣原本的主人是…… 斷浪陡地心中一動,他凄惶回首一望…… 他也像孔慈一樣,無法相信! 誰料到,在這個斷浪已放棄了希望“他”會出現的時候,在這個斷浪已百遍千遍安慰自己,“他”隻是因一時心亂而忘了今天是何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