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回 駐瓜州朱王禮納小妾 訪興慶趙行德聘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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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西夏王德明駕崩,享年五十一歲。

    太子元昊承繼大統。

    德明生前性情溫和,對宋、契丹兩國采取了首鼠兩端的政策,終其一生,雖然說鮮有建樹,但對蒸蒸日上的西夏國也無大過。

     元昊與其父在性格上大不相同,他是一個勵精圖治、志向深遠的人。

    在對宋與契丹的政策上也常與德明意見相違。

    德明一直将兵權委托給他,所以元昊年紀不大,實戰經驗卻很豐富,曆次征伐,攻必克,戰必勝,現在又接連收服了涼、甘、肅三州,這使得他更加躊躇滿志,充滿信心。

    元昊原來就認為西夏人應該按照自己的風俗和習慣生活,他曾為德明經常身着宋朝賜給的華麗衣裳而屢次上谏,這些事在西夏國一時傳為口碑。

     元昊繼位不久,針對西夏國中新的形勢,吐蕃王角厮羅從宗河城轉移到青唐,以防西夏來犯。

     現在,元昊不再擔心與宋大動幹戈。

    首先要和暗通宋朝的吐蕃決戰,将其消滅後,就再無後顧之憂,然後一鼓作氣,吞并沙州。

    但是角厮羅和元昊都在等待時機,目前尚不會輕舉妄動。

     在戰争随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緊張氣氛中,朱王禮和趙行德在肅州城内度過了明道元年,又迎來了一個春天。

    趙行德在此期間一直孜孜不倦地閱讀佛教經典。

    半年來,他把凡是能夠弄到手的有關論義關系的書都找來通讀了一遍。

     三月,朱王禮部突然接到移駐瓜州的命令。

    至今西夏在瓜州尚未駐紮一兵一卒。

    瓜州太守曹延惠自從臣服西夏以來,兩國間時常有使節往來,但西夏考慮到他們的獨立地位,一直未派軍隊進駐。

    這次的做法看來有所不同。

    李元昊一改他父親的溫和态度,采取了強硬政策。

     朱王禮部的五千漢兵離開駐紮了一年半的肅州城,向西進發。

    一路上看到沙漠的白草正是長勢茂盛的時候。

     趙行德和朱王禮并辔走在隊伍的前頭。

    眼前的景色,不禁使行德想起了“西望酒泉玉門道,千山萬碛皆白草”這樣的詩句。

    這首詩還是從前在家鄉讀書時學過的,他将這首詩講給朱王禮聽,并解釋說,如果此詩所叙無謬,則白草應一直延續到瓜州。

     朱王禮對詩未加任何評說,倒是對行德這樣一個飽學之士來到這西陲邊關一事大發感慨。

    他甚至認為行德在興慶時就該回到中原去的。

     “但是既然來了,就是沒辦法的事了。

    ” 行德笑着回答道。

     “是啊,既然來了,就沒辦法了。

    你恐怕就是下了決心要死在這白草之中才回來的吧。

    ” 朱王禮說。

     行德從朱王禮的話中感覺到他似乎又在提起回鹘王女的死。

    有一次,從甘州到肅州,行軍途中第一夜部隊宿營在一條涸水河邊,兩人曾經談起過回鹘女子,雖然各懷心事不同,卻都為她的死感到悲哀。

    從那以後,兩人之間似已達成默契,對回鹘女子的事不再提起。

     如今,行德已很少想起她了。

    當然不是因為戎馬倥偬,故而将她忘卻,隻是即便偶爾想起,也已有隔世之感。

    但他對已經亡故的回鹘王女的眷念并未曾有所淡薄。

    雖然想起來已覺隔世,但是隻要一旦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仍舊會出現在眼前,他還是可以清楚地回憶起她的喜怒哀樂的表情。

    尤其令人難以忘懷是她縱身從甘州城上跳下時映入行德眼簾中的那一道黑色的細線。

     回想起回鹘女子的往事時,行德就會感覺到身體中充滿了一種崇高的靜谧,它既不是對故人的愛戀,又不是對冤魂的憐憫,而是一種對純粹完美事物的贊歎。

     “世上一切皆因緣。

    ” 行德用佛教的語言說道。

    他想朱王禮不會懂得什麼是因緣。

    但是除此之外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了。

     朱王禮并沒有将行德的話聽進去,他說: “這次進駐瓜州,你會有機會到瓜州王身邊效力,肯定有你喜歡幹的事。

    我雖然不懂因緣是個什麼東西,但我還是認為你到西夏從軍是個錯誤。

    肯定是個錯誤。

    瓜州是個漢人統治的小國,隻要你有耐心,将來可以找到機會返回中原去的。

    ” 趙行德從朱王禮的話中并未聽出有什麼特殊的情感,也不認為自己将有機會脫離部隊到瓜州王府中做事有何特殊的意義。

    這種機會的有無,一切都屬因緣。

    雖然他并不會拒絕返回宋土,但也不想去刻意追求。

    此時此地,這些話從他的老上司的口中說出,透過他勇武的外表,反映出他内心的另一個側面,倒是非常令人回味的。

     “似此看來,對我而言,可無憂也。

    但不知大人的前景如何。

    ” 行德問道。

     “至于我自己,當然也有一定要幹的事。

    ” “敢問是何等大事?” “目前還不清楚。

    我這一段時間,每天都在心中盤算,隻是還沒有弄明白。

    ” 朱王禮說完豪爽地大笑起來,然後他又十分有把握地說道: “肯定會有我要做的事。

    ” 他始終未談這件他一定要幹的事。

    行德雖然不知其詳,但他知道朱王禮總有一天要去幹他說的這件事。

    他下決心要幹的事,沒有一件是半途而廢的。

    肅州至瓜州有六百三十裡的路程,行期十日。

    沙漠中的道路都被冰雪覆蓋了。

    第二天,一路上南北兩邊的山脊上都可以看到皚皚的白雪。

    行至第四天,狂風大作,部隊頂風冒雪,走進了大沙漠。

    第六天,他們越過了幾條疏勒河幹涸的支流,終于見到了一片草地,整個草地都被冰雪覆蓋着。

    第七、八兩日頂着凜烈的寒風在沙漠中行進。

    第九日又出現了草地。

     第十天,朱王禮部迎着狂風開進了瓜州城。

    瓜州城在東、西、南三面有城門,由多種民族組成的瓜州守軍在東門列隊迎候。

    朱王禮的部隊有五千之衆,再加上馬匹和駱駝,小小的瓜州城中頓時擠得人滿為患。

    瓜州城是一座沙漠中的小城,城内的道路上撒滿了沙塵,走在上面,就像在沙漠中行走一樣。

     朱王禮的部隊入城以來,連續地刮了三天三夜的大風,瓜州城破舊的城牆頂部幾乎被風吹垮。

    這個地方一年之中沒有幾天是整天不刮風的。

     趙行德對連續不斷地刮風有點難以忍受,但是自從來到瓜州後,他多年來時常有的一種失落感卻消失了。

    瓜州城内不論是做羊毛、獸皮生意的商人,還是賣甘草、雜糧的農夫,大多數都是漢人。

    肅州的漢人雖說也不少,但是他們早已随鄉入俗,與夷人并無兩樣。

    與肅州相比,瓜州則大不一樣。

    當地的漢人的語言、習俗以及服裝無不令人思念故國。

    雖然瓜州城的城牆和城門與以往的幾座城池相比,更小、更破,但是在趙行德眼裡,總覺得似曾相識。

    盡管外面天天刮風,行德還是每日都要到街上去走走。

     部隊入城後的第七天,奉太守之命,朱王禮率趙行德與其他幾位将領一起赴曹府谒見。

     曹延惠的府第營造得十分氣派。

    曹延惠其人大約四十五、六歲的年紀,表情陰郁,不動聲色。

    由于身體頗為發福,故而步态有點笨拙,但畢竟是統領河西一帶的節度使曹氏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