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倒挂在杏樹上的狼

關燈
“我已經有了對付狼的經驗,我已經根本就不怕狼了!”老許大聲地說,好像故意要讓狼聽到似的。

     “許寶,給大家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狼在人群裡舉起一隻手,對着樹上的我們搖了搖。

     樹下的人們困難地扭回脖子,看看陳增壽,然後又舉目看樹上,七嘴八舌地說: “對對對,許寶,快給我們說說。

    ” 許寶好像還嫌不夠高似的,手扶着樹杈站起來。

    他起身太猛,頭碰到上邊的樹杈,杏樹的枝葉沙沙地抖,十幾顆缺乏營養的小毛杏像雨點似的落在地上。

    我看到許寶布滿小疤的腿在打哆嗦。

    樹下的人說:坐下說,坐下說,我們能看見你。

    于是他就坐回了原處。

    他清了一下嗓子,說: 昨天夜裡,我在東間屋裡給王金美刻圖章,從窗戶外邊刮來一陣風,把油燈刮滅了。

    我劃着火柴把燈點燃,這時,俺娘在西屋裡說,‘寶兒,這麼晚了,還點燈熬油的幹什麼?’,‘給同學刻圖章呢。

    ’‘火油五毛三一斤呢,快睡吧!’。

    俺爹死得早,俺娘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不敢惹她生氣,就吹滅燈,爬到炕上睡了。

    我剛要睡着,就聽到俺娘在西屋裡大叫一聲。

    我沒顧得上穿衣服就跑了過去。

    ‘娘,怎麼啦?’‘寶兒,寶兒快點燈!’我劃火點上燈,看到俺娘圍着被子坐在炕上,臉色像黃杏子似的。

    ‘娘,怎麼啦!’俺娘把頭往牆上一靠,‘哎呀,吓死我了……’‘什麼呀,娘。

    ’‘你趕快端着燈,炕前鍋後的照照,看看有什麼東西?’我端着燈,炕前鍋後的照了照,什麼也沒有。

    ‘照了,什麼都沒有。

    ’娘着急地說,‘肯定有東西,有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壓在我身上,還用大舌頭舔我的臉呢!’我端着燈,更仔細地把牆角旮旯都照了,什麼都沒有。

    ‘您肯定是做了噩夢。

    ’‘我還沒睡着呢,做什麼噩夢?’娘伸手摸摸臉,‘你試試,我的臉上還黏糊糊的呢!’,‘那肯定是您睡着了流出來的口水。

    ’‘放屁拉臊,我會流出這樣的口水?’…… “我回到東間裡,看着月光很明地從窗棂間射進來,心裡想着那個用大舌頭舔俺娘臉的毛茸茸的大東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這時,俺娘又發出了一聲尖叫,比剛才那一聲還要可怕,我顧不上穿衣服就跳下炕,跑到西間房裡。

    俺娘哭着說,‘寶兒,寶兒,快快點燈……’我慌忙點着燈,看到俺娘用手捂着後腦勺子說,‘痛死我啦……痛死我啦……’我掰開俺娘的手,把燈湊近俺娘的頭,一看,不得了了!俺娘的後腦勺子上,有四個像豌豆粒那麼大的洞,上邊兩個,下邊兩個,洞裡流出了黑血,看樣子很深。

    俺娘将身體縮到炕角上,吓得渾身打哆嗦。

    俺娘打着哆嗦說,‘寶兒,一個大東西,一個毛茸茸的大東西……我說有毛茸茸的大東西,你非說沒有東西……’俺娘被吓壞了,我心裡也怕得要命,但是我一想,我是男人,如果我也怕了,那誰來保護俺娘呢?‘娘,你别害怕,我給您報仇!’我從房門上抽下門闩,緊握在右手裡。

    我左手端着油燈,右手舉着門闩,在屋子裡搜索着。

    我搜遍了三間房子的每個角落,連牆角上的老鼠洞都伸進門闩去戳了,還是什麼都沒有。

    堂屋的門是闩着的,即便是真有一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它也隻能在屋子裡,可屋子裡什麼也沒有。

    ‘娘,什麼也沒有。

    ’‘有,一個大東西,毛茸茸的,嘴巴裡濕漉漉的一股臭氣……’我心裡納悶,看來屋子裡有個毛茸茸的大東西是肯定的了,有俺娘後腦勺子上的四個黑洞為證,但是這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到底能藏到什麼地方呢?我心裡怕極了,不管它是個什麼樣的大東西,如果我能看到它,我心裡的怕還不會這樣大,可怕的是我看不到它,但它又确實存在着。

    ‘狗東西,’我大聲喊叫着,‘我不怕你,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個狗東西挖出來!’俺娘縮在炕角上說,‘不是狗,不是狗!’我端着燈,在屋子裡大聲叫罵着,來來回回地走着,看樣子我很野,其實我是靠這樣子給自己壯膽呢,因為我聽章古巴大叔說過無論什麼樣子的猛獸,說到底還是怕人,如果你自己先草雞了它就撲上來把你吃了;如果你不怕,硬對着它走過去,它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和王金美交換了一下眼神。

    對,章古巴大叔的确這樣說過,而且是當着我們三個人的面說的。

    那是在去年杏子黃熟的時候,我們三個蹲在樹杈上吃杏子,章古巴大叔坐在樹下抽煙,許寶的娘蹲在一塊捶布石前,用一根紫紅色的棒槌槌打着一塊白布。

    遠處傳來布谷鳥持續不止的叫聲: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近處是許寶娘的不緊不慢的捶布聲,嘭—嘭—嘭—,嘭—嘭—嘭—;空氣裡滿是麥子花的清香氣,混合進杏子的香甜和煙草的辛辣。

    章古巴大叔仰臉看着我們說:這三個孩子,處得真是義氣。

    許寶娘說:俺寶兒孤兒一個,沒有朋友怎麼行?所以我再窮,這棵樹上的杏子一個也不去賣,讓孩子們吃。

    這兩個孩子長大了,沒準就是俺寶兒的左膀右臂。

    章古巴仰臉看看我們,堅定地說:我信!就是那天章古巴大叔給我們講了許多東北大森林的故事,給我們講了人跟野獸的關系,還給我們講了狼的故事。

    章古巴大叔說狼雖然兇惡,但全身都是寶,即便是在關東,誰要能打到一匹狼,也要發筆不大不小的财。

    許寶問:在我們這兒,誰要能弄到一匹狼,是不是要發大财?章古巴大叔說:那是肯定的。

    許寶說:你們等着吧,我一定會打到一匹狼!許大娘對章古巴大叔說:這孩子,看閑書看癡了,就喜歡說一些魔魔道道的話。

     “我實在是有點累了,就把燈挂在門框上,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這時候,我的目光一斜,天哪!有兩隻綠油油的眼睛,在黑洞洞的鍋竈裡閃爍着。

    我不由地大叫一聲:‘娘,我看到了!’我舉起門闩,在鍋竈口揮舞着,嘴裡呀呀地叫喚着。

    這時,俺娘也從炕上跳下來,問:‘在哪裡?在哪裡?’‘在鍋竈裡!’俺娘搬過一塊面闆,堵住了鍋竈口,還用身體死死地頂住面闆,生怕這東西跑出來。

    ‘怎麼辦?寶兒?’我想起了《三國演義》,諸葛亮動不動就用火攻,點火,放煙,燒不死也熏死了。

    ‘火攻,火攻!’我點燃了一個草捆,讓火燃得很旺了,然後讓俺娘把面闆猛地撤了,我把熊熊燃燒的草捆猛地戳進了鍋竈。

    我找到那根俺娘用來捶布的大棒槌攥在手裡,在竈門口等待着,隻要它敢往外鑽,我就一棒槌砸破的它的腦袋。

    俺娘忍着頭上的痛,不停地往鍋竈裡續草,讓竈中的火一刻也不熄滅。

    我聽章古巴大叔說過,野獸最害怕的就是火,不但狼怕,連老虎都怕。

    屋子裡的柴草燒完了,俺娘就跑到院子裡往屋裡搬草。

    燒着燒着,鍋上的蓋墊突然冒起了白煙,一掀鍋蓋,發現鍋已經紅了。

    我們光顧了燒火,竟忘了往鍋裡添水。

    我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進鍋裡,隻聽得滋啦啦一陣怪響,一股白氣直沖到房頂上去,把壁虎都沖了下來,掉到鍋裡燙死了。

    緊接着就聽到鍋裡一聲爆響,我家的鐵鍋爆炸了。

    俺娘哭起來:‘寶兒,鍋炸了,咱娘兩個用什麼煮飯吃呀……’我的心中充滿了對這東西的憤怒,那時候我還不知它是一匹狼。

    我說:‘娘,咱豁出去吧,反正鍋已經炸了,咱不能讓這個狗東西好過,烤不死它咱也要用煙嗆死它。

    ’娘同意了我的意見。

    我們娘倆把一垛棉花柴都燒光了,積存的草木灰把鍋竈裡塞得滿滿的。

    我們把半年的柴草都燒光了,把那個烤糊了的破蓋墊也踩碎了塞進鍋竈。

    我們的鍋也燒化了,滿屋子煙氣騰騰,嗆得人喘不上氣來。

    我說:‘娘,差不多了。

    ’娘拿起一把破扇子,使勁往鍋竈裡扇着風,沒燒透的草梗燃起青白的火苗,我知道這種藍白火熱度特别高,這也是章古巴大叔告訴過我的。

    後來草梗也燃完了,我掄起一張鐵鍁,猛地往鍋竈裡鏟去。

    鍁刃鏟到竈底上,一股熱灰從竈口飛出來。

    這東西不在鍋竈裡了。

    我說,娘,這個狗東西鑽到炕洞裡去了,而且百分之百是讓煙給熏死了。

    娘說,你怎麼知道它熏死了?萬一熏不死呢?我說保證熏死了,我天天研究《三國演義》,知道這火攻的厲害。

    我用面闆堵住竈門,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