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危崖千仞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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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缭繞之中廖星兒雪白的身體——五年之前,也就在這溫泉邊,他受了她的耍弄,曾經看過這身體一眼,但僅隻是那一眼,也足以令他心神激蕩,血脈贲張——可不知為何,此時他心裡卻再沒有那份感覺,隻覺她晶瑩的身體在這蒙蒙白霧之中,似是柔柔地籠罩了一圈暈光。

    周桐癡癡地望着她,仿佛是在望着天上皎潔的月亮。

     一曲吹畢,那最後的一縷箫聲幽幽地散了去,漸漸地與那溫泉的水聲合在了一處,二人的眼淚卻均已止不住滾了下來。

    “大哥哥,我要下去洗澡了,我……我不想看着你離開,你是在我不知不覺之中來的,就還在我不知不覺中走罷。

    ”廖星兒顫聲道。

     “星兒妹子……”周桐還想再說什麼,廖星兒卻已然轉過身去,緩緩的走入了潭中,卻不回頭看他。

    周桐明知她這是不想親眼看着自己離開,想讓自己趁她背過身去的時候悄然離去,但卻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就這麼一走了之,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廖星兒等了半晌,方才回過頭來,見周桐仍呆呆地站在那裡,心口不禁大大地一酸,大聲向周桐道:“大哥哥,你的馨妹就在外面等着你,她已經苦苦等了你這麼久,你卻怎麼忍心再讓她等下去?你再不走,我便……我便一輩子也不見你了!”她聲音哽咽,強壓着說完這幾句,便一個猛子紮入了水中。

     “馨妹還在外面等我,她苦等了我五年,我卻……可星兒妹子她這麼傷心,還不都是為了我……”周桐閉上眼睛,眼前卻仍來回閃着邵雲馨和廖星兒二人的影子。

    半晌,他再睜開眼,卻仍不見廖星兒露頭出來。

     與她相處這五年之間,周桐已然知道她水性極好,倒也不為她擔心。

    見廖星兒始終不肯将頭露出來,他心下不禁暗道:“星兒妹子行事一向倔強,我再耗在這裡,怕也隻不過是徒增她的傷心……也罷,等我出去見了馨妹,再和馨妹一起回來看她,也就是了。

    ” 想至此,他潛運内力,向水中喊了一聲:“星兒妹子,我走了……你等我回來看你!”說罷,将心一橫,轉過身去,快步向那“天梯”方向跑了下去。

     過了半晌,廖星兒嘩啦一聲探頭出水。

    她擡手擦擦眼前的水,四下環顧,卻是空無一人。

    “大哥哥……他終于是走了……”她喃喃地道。

     她在這桃源仙境之中獨居多年,與世隔絕,向來不知愁為何物。

    自從見到了周桐,才漸漸有所體會。

    現在見周桐走了,她隻覺胸中所有的苦痛一時間通通湧上心頭,仿佛自降生之日起所有的憂愁煩惱都在今天一股腦兒地迸發出來,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周桐離了石潭,不敢回頭,一溜煙地直向“天梯”方向奔去,跑至半路,卻隐隐聽見了廖星兒的哭聲。

    他心頭一顫,一不留神,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趔趄,險些摔倒。

    他想回去安慰廖星兒,但也知道倘若回去,這事情便會更加糾纏不清,圖增她的煩惱。

    無奈之下,隻得将心一狠,暗叫一聲“好妹子,大哥哥對不起你!”随即頭也不回地發足向前直奔。

     哪知雖然他越跑越遠,耳邊廖星兒的哭聲卻仿佛越來越大,簡直有些震耳欲聾。

    他一口氣逃到那石壁下面,不敢怠慢,當下停了腳,将一口天缺真氣提到胸中,身形一長,飛身竄了上去,一連幾個縱躍,身子卻已然沒入了雲霧之中。

     他連竄連縱,不多時,卻已隐約望見了崖頂——隻要攀上去就能和心上人重會了,可此時他心中卻非但沒有半分歡喜,還隐隐有些不想上去——雖然已離廖星兒甚遠了,可耳邊她的哭聲卻似越來越清晰,眼前也盡是她的影子。

     他心下一陣煩亂,不知自己就這麼将廖星兒丢在這裡究竟對不對。

    無助之間,茫然四股,卻見周圍雲氣茫茫,陡然想到現在自己正身處百丈之高,全憑丹田之中的這一口真氣維持,稍一差池,便會跌得粉身碎骨——這當口原是萬萬分心不得的。

    他心下一凜,慌忙閉上眼睛,收攝心神。

     半晌,他自覺平靜了些,真氣一提,又踏着先前鑿出的石穴向上縱了兩縱,離崖頂便隻有數尺之遙了。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又全力向上一縱,伸手向崖頂扒去。

    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間,耳邊卻又仿佛傳來了廖星兒的哭聲,“星兒妹子……”他心神一分之間,竟然一抓落空,身子忽地直墜了下去。

     “不好!”周桐心中一縮,百忙之中伸手抽出了背後的大夏龍雀寶刀,向石崖上全力紮了下去,登時铮铮做響,火花四濺。

    但他下墜之勢太急,饒以他手中大夏龍雀之利,加上胸中天缺真氣之強,還是墜了兩丈有餘,身子才算停住,石崖之上卻已然被寶刀劈出了一道長長的縫隙。

     “好險!”周桐低低叫了一聲,額角之上已然是冷汗涔涔。

    經曆了這一番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過程,他心中卻一下清亮起來——自己對平生的兩位紅顔知己,無論是邵雲馨還是廖星兒,都是虧欠甚多,倘若自己躊躇不決之間,生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卻哪裡還能報答二人的真情于萬一?還不是隻能令她二人徒然心碎腸斷? 想明白這一條道理,周桐心下不由一暢,當下提起一口真氣,縱聲長嘯之間,猛然抽刀上縱。

    此刻他體内真氣雄渾,嘯聲恰如龍吟大澤,虎嘯深谷,直震得群山回蕩,雲氣四合。

    就在這綿綿長嘯之間,他身形如電,連竄連縱,已然躍上了崖頂。

     周桐站在崖畔,向下望去,隻見白霧茫茫,那個奇幻美妙的桃源仙境,那個與他相伴五年的廖星兒,卻是怎麼望也望不到了。

    “星兒妹子,你在這裡好好等着,大哥哥一定回來看你。

    ”他心中說了一句,向崖下拜了四拜,正欲離開,心下陡然一動,暗想,倘若以後回來,找不到這山崖卻該如何?他略一盤算,當下抽出大夏龍雀寶刀,潛運内力,在崖前的石頭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星”字,這才轉頭而去。

     從桃源谷中出來,他卻有些辨不清東西南北,隻得沿着山道一路走來,一路用寶刀刻畫留痕,但卻委實不知身在何處。

    “這究竟是哪裡?”周桐心下暗想,“我在雞公山上遭萬俟元忠暗算墜崖,而後機緣巧合,才到得桃源谷中,想來現在應該還是在雞公山内才對……但我在雞公山上統共呆了沒有幾個時辰,再加上這五年離世幽居,縱有些許印象,也該忘得差不多了……但倘若這裡真是雞公山,應該能看見司馬幫主手下的王船幫幫衆才是……” 正想至此處,忽聽遠遠的有人道:“大哥,你說這次方右使好端端的,為何要将兒子過繼給上官大哥?”聲音清朗,卻是頗為熟悉。

     周桐心下一震:“右使……難道是明教的光明右使?沒錯,那‘上官大哥’不就是當日大戰丁春秋的‘八大王’上官寒雲麼?……聽大哥所說,明教光明右使駱漢玄是死在‘活見鬼’忽爾末徹劍下,算來也有将近十年的光景了。

    現下這光明右使也姓方,卻難不成便是大哥?看來他已然和百花姑娘完婚了……他二人情深義重,又經了這許多波折,最終還是鴛夢得遂……我和馨妹卻也要相會了。

    ” 他想至此,不由一陣激動,知道過來的必是熟人,隻是自己一時想不起來罷了,當下将身形隐在了路旁的大石後面——一來是自己失蹤已久,怕見面将他們吓着,二來他更不想将自己平安無事的消息過早宣揚出去,而是想親自上華山,給邵雲馨一個驚喜。

     隻聽腳步漸近,又一個聲音道:“我卻也搞不清楚……方兄弟這幾年來武功突飛猛進,更為教中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深得汪教主的器重和衆弟兄的愛戴,在武林中名頭也是越來越響。

    他夫婦倆又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而且上官大哥老來得子,更是教中可喜可賀的大事,這次在華山上大宴群豪,定然熱鬧之極……咱們此去丐幫辦完事情之後,速速趕往華山,應該還算不晚才對。

    ” 說話間,二人卻從周桐眼前走了過去。

    周桐偷眼一看,不由大喜——其中一人身姿英武,背背一張鐵弓,正是明教妙水長老,人稱“鐵弓大俠”的王船幫幫主司馬行天;他身側那人容貌俊秀,漁人打扮,卻是自己曾見過的王船幫副幫主楊玄。

     他當下便想出來與二人答話,但又一想,“司馬大哥他們既然有事在身,不如先由他們去,我卻要回華山讨大哥和百花姑娘的一杯喜酒喝喝了……我和馨妹此番重會,不如就趁着大哥和百花姑娘大宴群豪之際一并成婚,落個雙喜臨門的彩頭……自從四師姊和威兒出事之後,華山上怕還沒有過如此的喜事,這次也好讓掌門師兄寬一寬心了。

    ” 他想着這些事情,心中對廖星兒的挂念方才略略淡了些。

    看着司馬行天和楊玄二人漸漸走遠,他心下計議已定,當下尋路下了雞公山,直奔華山方向而去。

     可他從桃源谷中出來,卻委實是身無分文,雖然身上的大夏龍雀寶刀和廖星兒所贈的那一管玉箫皆是世間罕有的寶物,但卻是萬萬不能當掉的;若是去王船幫或是丐幫求助,卻又難免過早地露了行藏。

    他心下暗歎:“有道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此去華山,長路迢迢,卻讓我如何回去?總不成要沿街乞讨罷?”眼見走至信陽城中,偶然聽說當地首富毛善人為富不仁,當下将心一橫,趁夜潛到他宅中,盜了數千兩銀票,又取了不少金銀珠寶,一路走,一路丢在了大街之上,這才揚長而去。

     若是換在從前,倘使方臘遇上這種窘境,是定會如此做的,張叔夜興許也會,但周桐卻萬萬不會如此,他說不準會扮成個算命先生,憑着自己滿腹的學問讨個生計,或者幹脆學伍子胥吹箫乞市,可經了這五年不問世事的離世幽居之後,性格卻有了些許變化——少了幾分禮法,卻多了幾分豪氣。

     有了這千兩白銀在手,周桐心裡不禁塌實了許多。

    他想到背後的大夏龍雀寶刀委實是引人注目,當下找了家兵器鋪子,為寶刀配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刀殼,又買了一柄精鋼長劍——畢竟他最擅長的還是劍法。

    他不想露了行藏,便買了頂大鬥笠,下邊垂了一塊青紗面幕,嚴嚴實實的将臉遮了,這才安心上路。

     一路行來,周桐沿途打聽,才知道數年之前,宋帝趙煦便已然駕崩,廟号哲宗,亡年僅二十三歲。

    而今當朝天子卻是哲宗之弟端王趙佶,算來今年卻已然是崇甯三年了。

     周桐聽說新君趙佶因惱奸相章惇曾對反對立為君,是故甫一登基便将他貶至睦州,那老賊不久便郁郁病死,心下倒不禁一暢,暗道:“正是天網恢恢,這老賊活該有此報應。

    ”但雖則如此,周桐沿路所見,卻仍看不到半分天下太平的樣子。

    周桐心裡暗暗歎道:“看來去了章惇,卻不知又來了哪一個,總之倒黴的還是百姓……卻不知大哥和三弟卻又做如何想法?”但他又一轉念,“管他這許多呢,速速回華山見馨妹才是正經,其餘事情以後再想也不遲。

    ” 他一心惦着與邵雲馨重逢,倒對這江山易主之事不甚挂懷。

    他每日裡風餐露宿,直奔華山而去,雖然趕路較急,但四肢百骸中潛伏的陰寒内力卻毫未發作。

    他心下不禁一喜:“難道我體内的天缺真氣已将這股寒氣徹底馴服了?” 離華山越近,周桐所見的江湖人便越多,内中隐然有司空文所率的昆侖派和呂師囊所率的黃山天都派等等,卻大多是明教和華山派的朋友,趕來為上官寒雲的收子大會道賀的。

     這天,周桐趕到華山腳下,卻正是崇甯三年的十月廿四,收子大會的正日子。

    他本想亮出真面目直接上山,但又一盤算,“今日的主角本來應是大哥一家三口和上官大哥,我若是如此貿然闖将進去,未免有些喧賓奪主,總為不雅。

    ” 正思量間,恰好又有一隊人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周桐細一打量,卻見前頭馬上的兩個美貌女子,一個穿白,一個挂皂,容貌頗為眼熟,竟是大理國王段譽的兩位側妃——木婉清和鐘靈。

    後面跟随的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