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危崖千仞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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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之中真氣一濁,腳下忙踏穩一個石穴,雙手扒住石壁,停下來調勻内息,而後便又是向上一縱。

    就這麼幾縱幾停之間,竟然輕輕易易的便到了插刀之處。

     周桐長長地出了口氣,當下停穩身形,凝神看去,卻見那刀大半插在石壁之中,外面卻隻剩下刀柄和尺許長的一截刀身——刀柄是赤銅所鑄,隐隐是鳳尾之形,上刻古樸花紋,銅綠斑斑,顯然年代頗為古老;而露在外面的那截刀身則是赤若丹霞,雖然在這石壁之上曆經了十數年的風吹雨打,卻絲毫沒有鏽蝕的痕迹,上面反而寶光流動,被陽光一照,更是熠熠生輝,頗有幾分刺眼。

     “果然是天下罕有的神兵利器!”周桐不禁贊了一句,當下用右手握住刀柄,微微用力,見刀身紋絲不動,知道插刀之人功力頗深,當下不敢怠慢,氣沉丹田,猛然間長嘯一聲,手上盡力運處,刀石相擦,火花四迸,聲如龍吟。

    周桐見一舉得手,大喜過望,長嘯之聲綿綿不絕,借着這一拔之力,騰身而起,随即附住石壁,輕輕溜了下來。

     下邊的廖星兒從記事起,卻哪裡見過如此驚險的場面,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卻瞪大了眼睛,臉色驚得煞白,額角之上也滲出了涔涔冷汗。

    見周桐安然無恙,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周桐身形落定,見廖星兒如此,知她是為自己擔心,不由心下愛憐之意大盛,忙伸指解了她被封的穴道,柔聲道:“星兒妹子,委屈你了。

    ” 廖星兒擡手擦了擦額前的冷汗,燦然笑道:“剛才可真吓壞了我呢……大哥哥,看來你真是天上的神仙,下來幫我的呢。

    ”“傻妹子,”周桐笑了笑,便低頭仔細端詳手中廖天樞夫婦留下的這口寶刀。

     隻見刀頭所鑄的卻是個龍頭之形,龍身卻為金絲蟠繞,一直沿着刀背蟠下至刀柄處,刀身長近四尺,不算太寬,通體皆是赤紅如火,卻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廖星兒卻也湊了過來,奇道:“這便是爹爹從前用的刀麼?咦?大哥哥你看,這刀上怎麼有字?” “是麼?”周桐一驚,忙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在刀背龍形的旁側,果然有幾句細細的銘文:“古之利器,吳楚湛盧。

    大夏龍雀,名冠神都。

    可以懷遠,可以柔迩。

    如風靡草,威服九區。

    龍昇二年,大夏赫連勃勃鑄。

    ” “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周桐口中念着,心下暗自思量,“從前在華山,師父給我們講述天下著名的寶刀寶劍之時,曾經提到東晉年間,五胡亂華,大夏天王赫連勃勃曾經廣采天下精鋼,加之以西方精金和西域玄鐵,百煉成刀。

    刀長三尺九寸,通體赤若丹霞,無堅不摧,因為此刀有龍頭鳳尾之形,故名為‘大夏龍雀’。

    後來宋王劉裕攻陷長安,此刀為他所得,但後來又入于梁,幾經輾轉,終究不知所終,至今算來卻有将近七百年的光陰了。

    卻不想這口上古神兵卻為廖大俠夫婦所得,最終傳到了我的手上……” 他正想着這寶刀的來曆,卻猛然看見廖星兒正伸手去拂那刀刃,慌忙大叫一聲:“小心!”手一擡,将她的胳膊擋了出去,但終歸是慢了一點兒,廖星兒尖叫一聲,左手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之上,卻已然被刀鋒帶出了一條口子。

     “星兒妹子,這刀鋒利得緊,可千萬亂碰不得,剛才若不是我攔得快,你的那根手指便保不住了……你的傷口還痛不痛?”“沒事的……”廖星兒吮着受傷的手指道,“大哥哥,這刀究竟有多厲害?” “你站開些,我讓你看看。

    ”周桐笑道。

    “好啊!”廖星兒當下站起身來,一口氣跑出了十幾步遠,這才回過頭來,大聲問道:“大哥哥,行了麼?” 周桐沒說話,隻向她點了點頭,随即擎起寶刀,沉了一沉,長嘯一聲,向身側一塊大石上一劈,内力運處,隻聽轟然一聲大響,那大石卻已碎成了兩半。

    廖星兒吓得尖叫了一聲,随即大聲喝彩。

    周桐卻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興奮之情難以言表,随手便将從前在華山學過的那一路“反兩儀刀法”揮揮灑灑地使将了出來。

     原來他運勁劈石之前,便默默禱告上蒼,問天買卦:“天可憐見,若我周桐今生能出離此谷,再與馨妹重逢,便保佑我一刀将此石劈為兩半。

    ”如今果然應驗,叫他如何不喜?他一路“反兩儀刀法”使開,心中不由想起了那日在華山之上與邵雲馨聯手用這路刀法對付崔綠華、孟無痕等人的情景,一時之間,不禁柔情滿胸。

    這大夏龍雀刀果真鋒利無比,他手上的真氣灌注于刀鋒之上,四周桃樹上的桃花被刀上的罡風一掃,紛紛飄落,倒恰似是滿天花雨一般。

     一路刀法使畢,廖星兒忙奔過來,一邊為周桐擦着頭上的汗,一邊喜道:“大哥哥,這把刀這麼厲害,那你隻要按着爹爹媽媽留下來的法子,一刀一刀地砍上去,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沒錯!”周桐笑道,“再有一段日子,咱們便可以出谷去玩了。

    ” “你能帶我上華山玩麼?”廖星兒一臉燦然的神色。

    周桐點頭道:“那是當然了,我答應過你嘛。

    不但如此,等咱們到華山找到馨妹之後,咱們三人便一起遊遍天下的名山大川,你說好不好?” “嗯!”廖星兒含笑點了點頭道:“大哥哥,你對我真好……這麼半天,你也累了罷,你現在便去溫泉洗澡,我摘些桃子等你回來吃。

    ” “好吧,”周桐笑道,“我卻也真有些乏了……下午咱們還是一起練功,養足精神,明天我便開始做這條天梯。

    ”“天梯……”廖星兒仰首望着那高高的石壁,自言自語般幽幽地道:“咱們真就能從那裡上天去麼?” 此後的數天之内,周桐每日教廖星兒練功之餘,便會到這石壁之前,運用高妙輕功,踏着已經鑿出的石穴直攀上去,以大夏龍雀寶刀再繼續向上開鑿。

    一來是這口上古神兵太過鋒利,二來周桐這幾年來天缺神功突飛猛進,丹田中的純陽真氣卻也蔚為可觀,故而以刀劈石竟好似摧枯拉朽一般。

     但此事畢竟對内力消耗極大,況且周桐八脈百骸之間蟄伏的陰寒真氣還未驅除,因此他每次也隻能适可而止,或五或七,決計不敢貪多——倘若人在懸崖之時,陰寒真氣陡然發作,掉将下來,也隻能粉身碎骨了——可是日子久了,他卻覺得體内内力漸強,每次所鑿的石穴也漸漸多了起來。

    原來如此般每日運功鑿石,再有溫泉仙桃之助,冥冥中功力日深,竟然是修煉内功的絕佳法門。

     日子漸久,石壁上鑿出的踏腳之處從開始時的二十餘長逐漸增高,漸漸地沒入雲端,離崖頂越來越近了,周桐天缺神功的功力卻也與日俱深。

    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一日,他鑿罷第十三個石穴,再向上一縱之間,居然一下子便躍上了這百餘丈高的懸崖。

     “我上來了?”周桐四下環顧,卻見群山茫茫,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真的上來了?我真的上來了!我能跟馨妹重逢了!”他仰起頭來,縱聲長嘯,兩行熱淚卻也随之淌了下來。

     他慌忙奔至崖邊,向下喊道:“星兒妹子,我上來了!咱們能出去了!”他真力充沛,震得山谷回響,但崖下雲封霧鎖,卻沒有半點回音。

     “我真傻!”周桐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這山崖這麼高,即便我的聲音能夠傳得下去讓她聽到,但她内功不如我,回音卻又怎上得來……是了,須得趕快回去告訴她才好,免得她又為我擔心。

    ”想至此,當下不敢怠慢,将寶刀在背上背好,循着鑿出的踏腳之處,緩緩地從崖邊溜了下去。

     哪知剛下到一半,便隐隐聽到了下面廖星兒的哭喊之聲:“大哥哥,你回來啊,你怎麼丢下我不管了?難道你也像爹爹媽媽一樣不理我了麼?” 他心中不由一顫,朗聲道:“星兒妹子,誰說我丢下你不管了,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兒麼?”随着話音,卻已然飄身落下。

     “大哥哥,你可急死我了。

    ”廖星兒叫了一聲,便撲上來,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身子,泫然道:“我在下面聽你喊什麼你上去了,還以為你這就要回華山去找你的馨妹,再也不管我了呢?” 周桐被她抱着,不禁有些發窘,但見她如此傷心,卻又不忍将她推開,當下柔聲安慰道:“傻妹子,我這不是回來了麼?要走,我也要帶你一起走才是。

    快别哭了,總是哭的話,是會變得很難看的。

    來,笑一笑,你不是很愛笑麼?你知道麼?你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

    ” “大哥哥,你真的願意帶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一起出去?”廖星兒漸漸止住了哭,将臉貼在周桐的胸口上,癡癡地問了一句。

    “當然了,咱們不是還要一起遊遍天下的名山大川麼?”周桐輕輕拍了拍她纖弱的肩膀,柔聲道,“星兒妹子,你想什麼時候走?” 廖星兒癡癡地道:“從前不能出去之時,我總想着要出去看看,可現在真要走了,心下卻還真有些舍不得這裡呢……這樣罷,今天你也累了,咱們先去向爹爹媽媽辭行,明天你便帶我出去……反正倘若在外面玩倦了,咱們還可以回來。

    你說好不好?” 周桐有些茫然,點了點頭,心下卻想:“我帶她出去對她真有什麼好處麼?其實倘若她沒遇見我,沒聽說過什麼華山玉女峰、玉女洗頭盆,也沒練什麼天缺神功,就這麼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住在這世外桃源之中,豈不是更好?” …… “爹爹,媽媽,你們的事情還沒辦完,我不敢進去打擾你們,可是……我和大哥哥明天就要走啦!”廖星兒跪在廖天樞夫婦埋骨的石洞之外,面對着那一扇厚厚的石門,輕輕念着,身上卻還是披着那一件素白的狐裘。

     “二位前輩放心,”周桐跪在廖星兒身旁,雙手一拱,肅然道:“隻要周桐有三寸氣在,定不會忘了二位前輩的托付和星兒妹子的大恩,定會保她一生平安快樂。

    ”他雖然沒告訴廖星兒她父母已然去世的真相,但此時此舉,卻是全然出于本心,沒有半分做戲的意思。

     “爹爹,媽媽,大哥哥的本事大得很,已然将你們沒鑿完的天梯鑿完了。

    你們辦完事情,出來之後,倘若看不見我們,你們便也順着那天梯上去找我們……我真的要跟大哥哥走啦,你們自己保重!”廖星兒說着,聲音不免微微有些發顫,當下對着那石壁磕了三個響頭。

    周桐卻也随着她拜了三拜。

     “火把要盡了,大哥哥,咱們走罷。

    ”廖星兒說着,站起身來,還是像往常一樣拉住了周桐的手。

    這個寒冰也似的石洞,他二人已不知來過多少次了,每次進進出出之時,廖星兒都會這樣拉他的手,隻是今天卻不知怎的,握得更緊,仿佛是怕周桐從她手中飛掉似的…… 出了石洞,外面卻已然是暮色沉沉了。

    二人在草地上并肩而坐。

    廖星兒将頭輕輕靠在周桐的肩上,癡癡地望着天上漸漸升起的月亮。

    “這月亮多美啊!”廖星兒癡癡地道,“……還記得你剛醒的那天晚上,你聽到我的箫聲,出來和我一起看月亮,那天的月亮跟今天是一樣的好看……大哥哥,你還記得麼?” “怎麼記不得呢?”周桐微笑道,“我還記得那天你問我嫦娥為何會飛到月亮上去,我還給你講弄玉公主的故事來着。

    ”“是啊,也是從那天起,我才知道那外面的世界大得緊,美麗得緊,也知道了有一座華山……大哥哥,你說我這次出去,是去做嫦娥,還是去做弄玉?” “這……”周桐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呆了半晌才道:“你不是嫦娥,也不是弄玉,你就是你,就是你爹爹媽媽的乖女兒,就是我的星兒妹子。

    ”“可我真的好羨慕那個弄玉公主,也好羨慕你的馨妹……唉,不知外面的月亮也像這裡一樣美麼?” 夜,漸漸地深了。

    不知怎的,兩人卻似乎全無倦意,隻是有些近乎貪婪地看着身邊的景物,仿佛是要用這最後的一夜,将這桃源中的一草一木,将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都深深印在心裡一般。

     天終于亮了。

    二人起了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