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幽谷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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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桐不禁暗暗歎道:“想不到這小姑娘竟是我的知音……可馨妹不也是麼?記得師父剛把她帶上華山的時候,她不過十四歲,還隻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

    那時,她便最喜歡聽我吹箫,并且也會随着我的箫聲一起開心,一起歎氣。

    她還總喜歡拿她的埙與我合奏呢……馨妹,你如今卻怎麼樣了……”他幽然想着,那一縷柔柔的情絲,卻早已飄出了這個桃源仙境,飄回了那令他魂牽夢萦的蒼蒼太嶽,飄回了那個風雪連天的夜晚…… “你心中真的很不痛快麼?你是不是很想你的那個馨妹?”那少女輕聲問了一句。

    周桐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少女沒再說話,隻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歎了一聲。

     周桐見她如此神态,不由心中一動,知道自己方才太過失态,忙向那少女一笑道:“算了,不想也罷……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你卻又是誰?” 那少女擡起頭來,一邊捋着自己長長的頭發,一邊盈盈笑道:“你這人也真奇怪,這裡便是這裡,我也便是我,卻又有什麼可問的?……也好,既然你已經好了很多,我便帶你在這裡四處轉轉,看看這裡的景緻,你說好不好?” 其實此刻周桐心裡早對這個神秘所在充滿疑惑,聽那少女一問,當下笑道:“好啊!”“那咱們這就去。

    ”那少女笑盈盈地,一邊說,一邊牽住了周桐的手掌,站了起來。

     周桐被她的纖手一握,心下不禁微微有些發窘,卻也不好強行抽手出來,隻得順着她這一拉之力,緩緩站了起來。

    他心念一動,假意了呻吟一聲,随即将被她握着的左手抽将出來,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你怎麼了?毛病又犯了麼?都是我不好,不該用那麼大力氣扯你。

    ”那少女不知受騙,急急地道。

    周桐望着她滿面關懷的神情,想到自己竟騙了這樣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心下不禁升起一絲愧悔之意,當下隻敷衍道:“還好,隻是起來時牽動了傷處……咱們這便走罷。

    ” 那少女見他無礙,這才放了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周桐怕她再牽自己的手,便借故力氣不濟,緩緩跟在她的身後。

    那少女卻興緻勃勃地,毫沒察覺周桐的心思,不時指着一棵桃樹,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如何偷偷上樹摘桃子,掏鳥蛋,如何失足跌下來,跌得鼻青臉腫;或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如何追小兔子追到這裡,如何将頭撞在石頭上,磕了個大包,挂破了衣服,回到家裡又如何挨打。

     周桐一路行來,聽她絮絮地講這些兒時童真頑皮之事,禁不住頻頻莞爾,一直惆怅難消的郁悶心情倒也稍稍舒緩了幾分。

    他邊走邊看,越看越是神為之奪,魄為之攝——處處皆有繁茂的桃林,如毯的綠草,芬芳的野花,婉唱的鳴鳥。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石出,山間的四時佳景,竟然一朝畢至——想不到在這血雨腥風的江湖之外,竟有如此一處美倫美奂的人間仙境,正所謂“山中無甲子,歲寒不知年”了。

     走了半晌,那少女見周桐走得似有些乏了,當下笑道:“你累了麼?咱們歇一會兒罷。

    ”周桐因為内力盡失,體力也大不如前,聽她說要休息片刻,當下點頭道:“也好,咱們就歇一會兒再走。

    ” 二人面對面坐在那茵茵草地之上,擡頭望着天上飄飄的白雲,任清風柔柔地拂過面頰,不禁都有些心馳神往。

    就這麼呆了許久,那少女忽然問道:“你說,這裡到底美不美?”周桐點了點頭道:“這裡的确美得很呢……你從小便長在這裡麼?” “嗯,”那少女點點頭道,“我一生下來便呆在這裡,對這裡的每棵樹、每塊石頭都熟悉得很,但卻不知你說的‘外面’是個什麼樣子……那華山的玉女峰和玉女洗頭盆,果真向你說的那麼美麼?我還真想去看看呢。

    ”言語之間,滿面皆是向往之色。

     周桐望着她幽然的神情,心中不禁倏地一動,脫口道:“倘若我此次能夠大難不死,定要帶你上華山玩玩,讓你親眼看看那裡的景緻。

    ” “唉……”那少女卻沒說話,隻幽幽地歎了口長氣。

    “你究竟怎麼了?怎麼我一提起要帶你出去,你便會這樣歎氣呢?”周桐見她如此,心下不禁湧起一絲疑惑,便随口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的,”那少女搖頭歎道,“媽媽曾經跟我說過,我是永遠不能離開這裡的。

    ”“哦?”周桐一驚,問道:“這話卻怎麼說?” 那少女道:“媽媽告訴我,這裡的桃樹與别的桃樹不同,其根幹枝葉皆會發出一股香氣,這許多桃樹聚在一起,它們發出的香氣就彙聚成了一股很厲害很厲害的瘴氣,叫做‘桃花瘴’。

    ” “桃花瘴?”周桐聽了,不覺大吃一驚。

    他陡然想起少年時在潤州給當時的大才子沈括做書童時,曾聽他講過這“桃花瘴”源出于南蠻“烏戈國”,乃是一股極其險惡霸道的瘴氣,常人聞之,必會中毒而死,而烏戈人因為世居于彼,早已習慣,非但不受其害,聞之反而精神百倍。

    三國年間孔明平南,七擒孟獲之時,便曾吃過這瘴氣的大虧。

    想至此,他心頭不禁一凜,暗道:“難道這裡果真有如此厲害的瘴氣麼?倘若果真如此,我卻又何以不受其害?” “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麼?”那少女見周桐呆呆出神,心下不覺大奇,一連問了他好幾聲,可周桐卻隻癡癡地想着這桃花瘴的來曆,竟然毫無知覺。

    “你到底怎麼了?”那少女有些發急,便輕輕推了周桐一把。

     周桐一怔,這才回過神來,脫口道:“什麼?”那少女噗嗤一笑道:“什麼什麼?你卻發得哪門子的呆來着?”周桐本想問她那桃花瘴氣之事,但又轉念一想:“這瘴氣或許隻是與桃花瘴同名罷了,否則我又怎麼能平安無事?”想到這裡,當下随口敷衍道:“……沒什麼,我隻是覺得這麼美的桃樹竟然也會發出瘴氣,真是古怪……既然如此,那你怎麼也沒事呢?”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這瘴氣之事是真是假,反正媽媽是這麼跟我說的。

    ”周桐問道:“那你媽媽還跟你說了些什麼?”那少女皺眉道:“媽媽還說,我從小長在這裡,呼吸之間俱是這桃花瘴氣,因此自然不受其害,反而受這瘴氣的滋養,或許會百病不生,容顔長駐。

    但她卻擔心長此以往,一旦我離開這裡,離開這桃花瘴氣,就說不定會送了性命。

    因此我媽媽早就對我說過,在我一生之中,是絕不能離這桃源半步的。

    ” 周桐聽罷,心下暗道:“果然不錯,看來這瘴氣果然便是沈老爺說的桃花瘴了,可我卻為何沒事?”正想着,那少女卻又似自言自語般道:“其實這也許是媽媽為了不讓我亂跑,故意說來吓我的,否則,為什麼爹爹媽媽,還有你,也均能在這裡呆得好好的呢?……是了,定是如此……可媽媽卻為何要騙我?……” 周桐見她發癡,心知方才的談話已然勾起了她的心事,頓覺有些後悔,當下隻得溫顔安慰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挂心,說不好真是你媽媽哄你玩的呢。

    ” 那少女沉默片刻,擡頭笑道:“其實我也真是的,怎麼偏偏沒來由地去想這些古怪的心事?這裡有花有草,又有什麼不好的,我卻為什麼偏向那嫦娥一樣老想着要出去?外面又比得上這裡麼?先前我或許還有些寂寞,可現下又有你到這裡來陪我玩兒,我卻還要怎樣?” 周桐聽罷,輕歎一聲道:“傻姑娘,我卻怎能總在這裡陪你?”那少女一呆,脫口問道:“怎麼,你還要走麼?”周桐苦笑道:“我是說現下身受重傷,說不好什麼時候便會死,自是不可能在這裡陪你太久的……唉,即便是想出去,以我現在的傷勢,也是勢比登天啊……”言訖不由呆呆出神,幽然想起了自己感懷的往事。

     “那你的意思是說,一旦你的身體真能複原,你便要走了?”那少女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周桐,癡癡地問道。

    周桐正想着自己的心事,聽她這一問,想也沒想便脫口道:“是啊,馨妹對我情深意重,我卻又怎忍心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此刻我生死未蔔,她定然急得要死。

    倘若我果真痊愈,又怎能久居于此,令她徒然傷心?……” “你那‘馨妹’運氣真好,能讓你如此為她挂心……”那少女說着,幽幽地歎了口長氣,将頭揚起來,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浮雲,默然不語。

    周桐自顧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卻也沒留心她的神色。

     良久,那少女忽然問了一句:“你歇夠了麼?”周桐一呆,點了點頭。

    那少女燦然一笑道:“那我領你去看一個好地方。

    ”說着便拉着周桐站起身來,笑道:“跟我來!” 周桐茫然跟在她身後,走了不多遠,耳畔便聽見一陣湟湟水聲,忙走近幾步,卻見身邊白霧缭繞,雲氣氤氲,耳畔的水聲卻更大,也更近了。

    他身處這白霧之中,隻覺周身上下潮乎乎,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他心下大奇,脫口問道:“這卻是個什麼所在?”話一出口,猛然想起那少女曾說這裡有眼溫泉,登時恍然大悟,忙又補了一句:“這便是你說的那眼溫泉麼?” “是啊,”那少女回頭向他笑道,“我說的就是這裡了……那天我便是到這裡摘花沐浴,見你昏在池邊,這才把你帶回家的。

    ” 周桐大奇,心道:“我在雞公山上遭萬俟元忠那狗賊暗算,明明是被他一掌擊下山崖的,卻又怎會昏在這溫泉之畔?”他心中盤算着,腳下卻沒停步,不知不覺之間,已然随着那少女來到了那溫泉之畔。

     “你看這裡的景緻美不美?”那少女含笑問道。

    周桐向四處一望,卻見這溫泉原來甚大,與其說是泉眼,倒不如說是個小潭。

    小潭四周怪石嶙峋,生滿了千資百态的桃樹。

    片片落英,撒得滿池都是,被潭内翻滾的水流挾裹着,上下翻滾。

    水面之上,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層白霧,缥缈不定。

    所見所感,卻哪像是人間的景緻?簡直是到了天宮瑤池了。

     周桐贊歎之間,心念陡然一動,想起這段日子裡自己所經過的一切一切——與小師妹邵雲馨的雪夜定情,在華山頂上與萬俟元忠等一幹神秘人物的一番血戰,思過崖上師姊師侄的血海深仇,雞公山頭慕容博和汪孤塵的離奇懸案,還有萬俟元忠沒來由的那一掌,身邊這世外桃源,溫泉仙境,還有眼前這個如仙如幻,如夢如詩的無名少女——這所有事情加在一起,也未免太過離奇,太過匪夷所思了。

     “這會不會隻是一個夢?我現下是否還是身在華山,與馨妹,不,與小師妹一同練武?四師姊和威兒也好好的?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一切,會不會都是我夢中的幻景?”周桐不知怎的,心下忽然冒出了這個古怪的念頭。

     “是了,定是如此……”周桐口中叨念着,想起人在夢中原是不知道痛的,便用手狠狠地擰了自己大腿一下,卻頓覺一陣劇痛。

    他原滿心以為自己身處夢中,這一下為求确證,用力甚大,心下又沒有防備,吃痛之間,不覺“哎喲”了一聲。

     正在此時,周桐身畔那少女卻早銀鈴般咯咯笑了起來:“你這人真怪,到底什麼‘是了’?你又為何那麼用力擰自己的腿?這樣很好玩麼?” 周桐一痛之下,已知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