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桃源對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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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心中不好過,我原該遷就她些才是……可我一看你與她那麼親熱,心中便有些兒不高興,方才見她用劍傷你,我一時氣得什麼都不知道了,這才……哎呀,你怎麼留了這麼多血?”她看見方臘肩頭的傷口,登時大急,忙撕下一條衣襟為她包紮。

     “百花妹子……”方臘看着她關切的神情,心頭登時一熱。

    百花兒卻幽幽地道:“方大哥,你知道麼,在百花兒的心中,便隻有一個你。

    我知道你的心,隻要你心中有我百花兒,我便知足了……” 說話間,她已然将方臘的傷口包好,又道:“好了,咱們快回去看看雲馨妹子罷!”說着,拉了方臘的手,便急急往回跑去。

     二人相攜回到旅店,裘日新卻仍在院中等消息,見百花兒回來了,登時眼睛一亮,問了一句:“百花姑娘,你沒事罷?”百花兒笑着搖了搖頭,問道:“裘大哥,雲馨妹子怎麼樣了?” 裘日新歎道:“我哄她說萬俟元忠未死,正在神農谷藥隐那裡療傷,她信了我的話,好容易才睡下了……”方臘歎道:“明日到了神農谷,她知道萬俟元忠不在,恐怕還會有事……唉,走一時算一時罷!” 次日晌午,衆人終于趕到了洞庭湖畔。

    依着慕容博所指的方位,果然找到了一處煙雲缭繞的深谷。

    衆人暗思:“想來這裡便是神農谷了,卻不知能不能遇到那位洞庭藥隐?” 前行片刻,忽見前面有一座茅舍。

    歐陽漠心中一喜,暗道:“是這裡了!”當下站在門口,朗聲向裡面喊道:“洞庭藥隐聽了,姑蘇慕容博向你讨債來了!” 他連喊三聲,屋内卻毫無動靜。

    衆人正疑惑間,忽聽後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地道:“慕容博這老東西真耐得住性子,教我在此等了他三十六年!” 衆人忙回頭一看,卻見身後不知何時竟已多了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農,腰彎背駝,左腿微瘸,右臉頰上有還一道長長的刀疤,弄得五官錯位,甚是吓人。

     “您便是洞庭藥隐前輩麼?”歐陽漠向那怪人深深打了一躬,問道。

    “除了我這老怪物,還有誰會住在這如此荒僻的神農谷中?”那怪人依舊冷冷地道:“你中的是西域歐陽家的蛤蟆功,傷得不輕,但聽你說話的聲音,可知你内功不錯,即便不要我救治,三個月後也可複原如初;”說着又向其餘衆人掃了一眼,“這黑大漢肩頭被長劍所傷,傷口長二寸五,深三分,應該不用我治,雖然包了布,卻也仍蠻不過我的眼睛。

    ” 方臘和百花兒對視一眼,知道藥隐所說半點不錯,心下不禁暗暗歎服。

    洞庭藥隐又道:“這小姑娘眼神迷離,受得乃是心魔滋擾,以緻氣血不暢,五髒不調,治起來倒頗要費一番功夫;那漢子懷中的孩子卻也中了蛤蟆功的内力,命不久長……我隻欠慕容博一條人命,他讓你們來,到底是讓我救哪一個?” 百花兒道:“你都治了不行麼?”藥隐森然道:“我曾發過毒誓,向來隻斷生死,不救性命。

    不信你們看——”說着緩緩擡起了左手。

    衆人定睛一看,心頭不禁一凜——原來他左手隻剩下了三根手指,小指和無名指卻已齊根而斷。

     藥隐冷冷地道:“幾十年前,我救過一個因為練功走火入魔,堪堪廢命之人,可那人武功練成之後,竟然橫行無忌,成了江湖上的第一公敵。

    我一氣之下,斬斷了自己左手的小指,從此隐居神農谷,發誓如再救人性命,便再斬斷自己的一根指頭。

     “後來我好容易将那人捉住,囚在了谷中。

    可數年之前,我出谷采藥時發現一個少年身中數刀,身旁俱是死屍,老幼不等,大概是舉家返鄉時遭遇了盜匪。

    我心下不忍,又正值要試驗一種新藥,便将他帶回谷中,醫好了他的傷。

    那新藥卻也靈驗,為他平添了三十年的深厚内力……可這小子不知為何,竟然跑到後山,将那大魔頭放了出來,與他一同逃出了谷去……我懊悔之下,又斬下了左手的無名指。

    ” 藥隐說着,猛然寒光一閃,已用右手中一把锃亮的藥鋤齊根将左手中指齊根切了下來。

    衆人大驚,百花兒更吓得尖叫了一聲。

    “前輩,你……”歐陽漠問了一句。

     洞庭藥隐卻神色如常,依舊冷冷地道:“我歉慕容博一個天大的人情,這一條人命,我不可不救,但也不可違了自己的誓言,這手指卻是非砍不可的……慕容博到底讓我救誰?”說着,右手運動如飛,已然将左手的傷處嚴嚴實實的紮了起來。

     衆人這才知道任得敬所言藥隐“隻診不醫”之談的确非虛,不禁暗暗納罕。

    歐陽漠見藥隐态度堅決,當下也不再多說,将獨孤超從張叔夜手中接了過來,遞到藥隐面前道:“前輩,這是慕容老先生的孫子獨孤超,請前輩無論如何也要救他一命。

    ” “我管他是誰?我救得活他也好,救不活他也好,總之是還了慕容博的人情,此後再不歉他什麼!”藥隐冷然道,“這孩子的傷重得緊,醫他并非一日半日之功。

    我洞庭藥隐向來說話算話,既然斬了自己的手指,便自會盡力醫他。

    神農谷向來不留外客,你們走罷!” 歐陽漠知他脾氣古怪,怕呆長了會令他變卦,當即向他深深一躬道:“還請前輩費心,咱們告辭了。

    ”說着帶着衆人便轉身而去。

     剛走出不遠,卻忽聽身後邵雲馨大聲道:“我問你,萬俟元忠那狗賊是不是在神農谷中養傷?”方臘心道:“糟了!”忙對歐陽漠道:“歐陽大哥,你們先走,我回去看看!”說着轉身便走。

    “方大哥,你小心!”百花兒在後面叫了一聲。

     藥隐聽了邵雲馨的問話,依舊冷冷地道:“什麼萬俟元忠,神農谷中沒有這個人!”“沒有?”邵雲馨呆了一呆,癡癡地自語道,“看來果真是裘大哥騙我,那狗賊早已死了……桐哥,你的仇報了,咱們也可以見面了……”說着微微一笑,長劍一橫,便向自己頸中刎去,随之長劍脫手,身子向後栽去。

     “小師妹!”方臘見狀,失聲叫了一聲,急奔過去,抱住了邵雲馨的身子,定睛一看,卻不由得呆了——邵雲馨雪白的脖頸之上,竟然沒有半點傷痕!方臘忙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知她已然昏睡了過去。

    他擡頭看看洞庭藥隐,滿面皆是迷茫之色。

     藥隐的神色卻依舊是冷若冰霜,低沉着嗓子道:“我這神農谷中豈是自盡的地方?她中了我的迷疊香,要昏睡一天一夜。

    你速速帶她離開神農谷,要死讓她死在外面,别壞了我洞庭藥隐的名聲,說我醫道不精,醫死了人!” “前輩,謝了!”方臘道一聲謝,彎腰将邵雲馨抱了起來,轉身便走。

    “等等!”藥隐叫了一聲,“看你對她如此關心,你卻是她什麼人?” 方臘道:“她是晚輩的小師妹,不知前輩有何指教?”藥隐歎了口氣,将口附在方臘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

    方臘登時呆了,正待多問,忽聽山崖之上傳來數聲洪亮的雕鳴之聲。

     藥隐聽到那雕鳴之聲,始終冷冰冰的臉上陡然閃過了一絲驚怖的神色,但旋即複原,向方臘說了聲:“你們快走!”“前輩……”方臘還想再問一句,洞庭藥隐卻雙眉一挑,厲聲喝道:“快滾!”随即挾了獨孤超飄身進屋,手臂一揮,一股渾厚的内力将屋門和柴扉盡皆掩上了。

     方臘無奈,隻得抱了邵雲馨離去。

    望着懷中這個沉睡的小師妹,方臘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一晚周桐的那句話:“倘若我有什麼不測,你們要替我好好照顧馨妹,替她找個好人家。

    ”方臘仰天歎了口氣,自語道:“怎麼會如此?果真向洞庭藥隐所說的那樣麼?二弟,你現在究竟是否還尚在人間,這卻讓我怎麼才好?” 原來當日周桐遭萬俟元忠暗算,中了他一掌,從斷魂崖上直跌下來。

    在他向下急墜的那一刻間,他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隻剩下了邵雲馨那一雙含着熱淚的盈盈美目。

     “馨妹,難道咱們真的再不能相見了麼?”周桐想到邵雲馨,想到二人那一晚“天上人間,永不分離”的旦旦誓言,不禁萬念俱灰,登時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之間,周桐隻覺渾如身墜寒冰地獄一般,奇寒徹骨。

    就這樣過了好久,忽然好似望到一團熊熊的火,隻覺那火暖烘烘地,身上才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桐哥,桐哥……”周桐隻覺耳邊似是有個少女在輕聲喚着他的名字。

    “馨妹!”他心中一凜,依稀看見邵雲馨一身白衣,盈盈笑着,蓮步徐徐,足不點地一般翩然走到了他的身前,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忽閃忽閃的,眼波流轉,顧盼之間似乎盡是笑意。

     “馨妹,是你麼?……我已然死了麼?這裡又是什麼所在?……你又怎麼會到這裡來?難道……難道是你見我墜崖身亡,随即便也跳崖相殉了麼?……你為什麼這麼傻?” 邵雲馨卻不說話,隻笑盈盈地走到他的身邊,随即雙臂一張,将一個溫軟的身子靠了上來。

    周桐隻覺懷中暖玉溫香,本來冰冷的身子裡面登時湧起了一股暖流。

     周桐隻覺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受用,隻含含糊糊地叫了兩聲“馨妹”。

    他與邵雲馨呼吸相接,隻覺她吹氣如蘭,頓時心馳神往,便向她嬌豔欲滴的香唇上吻了下去。

     他隻覺邵雲馨的唇觸電般猛地向後一縮,但随即卻又宛然湊了上來。

    二人四唇相接,甜甜地吻在了一處。

     周桐吻着她的唇,心下卻悄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懷中的這個本來已然與他私締怨盟的“馨妹”為何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但這疑惑卻也僅隻是一念之間之事,他随即暗笑自己太傻——自己分明已然墜落懸崖,又怎會與邵雲馨相見?眼前的一切,不過隻是幻夢罷了。

     這念頭一動,他心中不由一陣悲涼,不敢再想下去。

    一時之間,他隻覺邵雲馨的影子在他眼前漸漸模糊了,可緊緊貼在他嘴唇上的那兩片少女的芳唇,感覺卻愈加清晰。

     他心下更是驚奇,便拼盡全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卻頓時呆住了——他躺在床上,懷中卻果真擁着一個清麗秀雅的陌生少女!那少女偎在他的懷裡,溫軟如綿的身子與他緊緊貼着,一雙美目半開半合,正熱熱地吻着他的唇。

     周桐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他想伸臂推開懷中的這個女子,但稍一運力,卻隻覺胸中氣血翻湧,非但不能動彈分毫,而且頓時扯得頭痛欲裂。

     “你醒了?”那少女見周桐醒了,忙松開吻着他的唇,一對黑白分明的明澈眸子一眨一眨的,笑盈盈地望着他看。

    周桐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隻得拼盡全力,斷斷續續地道:“姑娘……在下……在下并無意冒犯姑娘香澤,隻是……隻是朦胧中……朦胧中卻将姑娘認做了在下的未婚妻子,故此才……” 那少女皺着眉頭,歪着腦袋,一字一句地仔細聽着,看那神情,卻極似蒙童們半懂不懂地聽私塾裡的老學究講解《幼學瓊林》之類的課本一般。

     聽周桐說完,那少女擡眼望了望他,小嘴一扁,笑道:“你将我認做是你的未婚妻子了麼?你躺在這裡三天,口中不時念着‘馨妹,馨妹’的,這‘馨妹’便是你的未婚妻子麼?未婚妻子又是什麼意思?當人家的未婚妻子很好玩麼?” 她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倒叫周桐頗難回答——看來這個偎在他懷中的少女竟似乎是對這世間的東西全然不知一般。

    他呆了一呆,費力地道:“姑娘……我躺在這裡……三天了?我一直……一直喊着馨妹的名字麼?” “可不是?”那少女說着,身子卻仍緊緊貼在周桐的身上,“那天我在谷外采花,忽然看見你昏在泉邊,渾身冰冷,盡是傷痕。

    我一時好奇,便将你拖了回來,為你包紮了傷口,為你用熱水擦身子,又為你燒火取暖。

    哪知連弄了三天,你的身子